房路取來一把鋒利的長刀。在肢解文澈屍體之前,他緊緊關上浴室的門,然後跪倒在地,向著文澈的屍體叩了三個頭。 他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丫頭,我沒有想到,我對你的傷害會讓你用死來抗爭。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再這樣糊塗了。可惜,世間沒有回頭路,人生沒有後悔藥。而我現在,依然要對你不敬。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疼,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為了魔術團的將來,為了你養父的心願,我只能如此了。」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房路說到這裡,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心中憋得難受,不禁要放聲大哭,卻又怕驚動他人,於是哭聲被壓抑成低聲的嗚咽,直至哭得連氣都要喘不出來,這哪像還未到四十的人? 哭了一會兒,房路又接著說:「丫頭,你知道我這輩子為什麼沒有娶妻嗎?那是因為我沒有看中的女人。沒有一個女子能比得上你這樣冰雪聰穎、冰清玉潔。可是我不能有非分之想,而且我知道你的荊哥哥才是你唯一想嫁的人。其實,我本來打算你嫁不成荊井,另為你找個比荊井還好的丈夫的。可是我還沒有做到,你就……我真的對不起你。丫頭,如果有來生,我只求我們來世還能見面。你做我的女兒也罷,做我的妹妹也罷,做我的妻子也罷。我會用下輩子漫長的時間來償還你……」 房路說到這裡,用衣袖擦乾眼淚,站起來,漸漸恢復了原有的魄力。他抓起刀來到浴缸前,開始肢解文澈的身體。 可是,他沒有想到,他犯了一個大錯。他將浴室的門關嚴了,卻沒有發覺,外間的房門並沒有關上。剛才他先進房,幾個助手抬著箱子隨後才進來,走的時候,最後出門的助手可能是因為剛才扛了屍體,心情緊張,只輕輕帶上了門,卻沒有關嚴,留下一道小縫。 而房路並未留意。他一直是個行為謹慎、心思縝密的人,卻因為文澈的死而亂了方寸,沒有發現門竟然沒有關嚴。 所以,袁青朵才有了可趁之機。 當房路聽到有人敲浴室的門時,瞬間張惶失錯。他愣了片刻,平靜了一些,心想一定是荊井來找他。荊井一定是敲了外邊的房門自己沒有聽見,荊井怕他出事,叫來服務員把房門打開了。 現在荊井一定發現了浴室的門是緊關的。如果他再不作聲,那麼荊井一定會破門而入。那樣也許會驚動更多的人。於是,房路打開了浴室的門。因為他第一次碎屍,心情高度緊張,所以思維並不在常態。如果是常態,他一定會先核實敲門的人是不是荊井。 所以當房路將門打開時,發現外面的人並不是荊井。 房路沒有追出去。幾分鐘後,他打了一個電話。 對方是被吵醒的。起初還有些埋怨,聽清楚了房路說什麼之後,立刻連聲說「好」。 不到一刻鐘就有人來敲門。房路打開門,門外站著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手裡面抬著一隻沉重的鐵箱。 這時房路已經淋浴完,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讓他們將鐵箱放在浴室門口,然後將準備好的一隻放有錢的信封交給其中一個男人。男人打開信封點錢,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們沒有過多語言便匆匆離開賓館。 房路打開浴室的門,地面上的血跡已經被水沖洗乾淨。房路憋足了力氣將鐵箱推入浴室,又將浴室的門緊關,然後打開了鐵箱上的蓋子。 鐵箱裡是七八條魚,每條魚身長約二十四五公分,橢圓形狀,通體深綠,脊背呈墨綠色。鐵箱並不大,所以這些魚擠在一起像沙丁魚罐頭。而與沙丁魚不同的是,它們在水裡煩躁不安,似乎想掙脫鐵箱的束縛。其中一條魚張開嘴來,兩排鋒利的牙齒呈倒三角形。 是罕見的食人魚!就在前兩天,有一位神秘的男人打來電話,說手上有食人魚,也許魔術團會對此感興趣。當時房路不置可否地掛掉了電話,卻不料今夜派上了用場。 浴缸裡是文澈血淋淋的碎屍。房路撿起一塊來,丟進鐵箱裡,然後蓋上蓋子。 片刻,裡面便發出激烈的水聲。而只是過了短短幾分鐘,便漸漸平息下來。房路打開蓋子,用剛剛準備好的鐵鉤撈上來已經被啃光肌肉的白骨。 房路看著雪白的骨頭,心裡打了個寒戰。他早就聽說過食人魚的厲害,卻沒有料到竟有這般兇猛。兩個多小時過去,天濛濛亮的時候,文澈的屍體在食人魚的利齒之下,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 而食人魚個個都吃得膨脹起來,如同被吹大的氣球。它們失去了戰鬥力,懶洋洋地擠在空間似乎更為狹小的鐵箱子裡。 明天白天,他會找來助手將鐵箱子運往郊外,這些兇猛的食人魚將會變成一串串鮮香的烤魚,魔術團裡養著的兩隻狼狗將會一飽口福。 大自然的食物鏈是多麼的美妙。 房路把鐵箱子蓋好,然後將文澈的骨頭洗乾淨,重新裝在木箱子裡。外面用一把銅鎖鎖死。 浴室裡的排氣扇一直是開著的,但空氣中仍然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23 荊井在房路的房間裡看到了那只木箱。他看到的時候,覺得箱子是那麼的小,小到根本不可能裝下文澈的遺骨。 但是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就像他在舞台上表演的許多魔術一樣,正是利用了觀眾的視覺錯覺,令觀眾以為不可能,但實際卻是可能。昨夜文澈的屍體就是裝在這只箱子裡偷偷運回這裡的。房路告訴他,此刻箱子裡已經不是文澈的屍體,而只是一堆白骨。 可是,荊井卻沒有打開看。他害怕自己看到文澈的遺骨而無法自控,對房路採取過激的行為。 兩天之前,大家還給文澈慶祝生日,文澈的一顰一笑尚在眼前,現在卻已是陰陽相隔了。 這個時候,荊井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昨天那個青澀少年。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果害死文澈的兇手是房路,那麼他一定會給文澈報仇。如果是其他的人,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深入骨髓的痛苦深深埋藏起來,不表露,不張揚。 於是他輕輕撫摸過箱子,然後決然地站起來,沒有看房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從房間走出去的時候,感到一顆鮮活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抓碎。那種疼痛,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地體會。 房路吁了口氣。他想荊井仍然忌憚自己,仍然是因為他的父親荊良。 房路打電話給魔術團負責宣傳的助手,要他立刻在雲城範圍內公開招聘一名女助手。女助手的條件是二十五歲以下,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美貌,氣質非凡,擅長舞蹈。 文澈死了,團裡沒有能代替文澈同荊井跳華爾茲的女子。而這段華爾茲的效果非凡,在令人窒息的《妖手》之後表演,而且作為謝幕之舞,再好不過。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幾家媒體打出了廣告。一時之間消息轟動了雲城,報名者甚眾。按照要求,報名者需提交自己的個人資料,以及照片一張。 第二天傍晚,房路的桌子上已經堆了厚厚的一疊資料,已經有四五百人報名應徵。 房路仔細翻看著這些材料,挑出來二十名女子,然後交給助手,要他通知她們明日面試。 第二天上午九點,這二十名女子已經在雲城賓館門前守候。這些女子大都有著出色的容貌,衣著亮麗,一時之間如百花齊放,爭芳鬥艷。 二十名女子被排了號,按順序進入賓館的小會議室。 面試會由房路親自主持。荊井坐在房路旁邊,餘下一位助手負責記錄。 荊井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房路沒有跟他商量就要擅自招收一名助手作為荊井的舞伴,令荊井十分不快。但他已經懷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決心,於是沉下氣來,冷眼旁觀,看看房路要唱哪門子戲。 一個女子,又一個女子被安排入場。面試內容很簡單,就是要她們跳一段舞蹈。古典舞民族舞現代舞都成。 憑心而論,其中不乏舞貌雙全之人。但是這些女子在荊井的眼中,只是凡粉俗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而飲罷這一瓢,再無所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房路事先有所交待,選中誰,會在面試完畢之後徵詢荊井的意見。但荊井清楚,房路這樣說,其實選誰不選誰全是房路自己說了算。因此,荊井更是置身事外,感覺那些極力賣弄自己舞姿的女子就像馬戲團的猴子一般可笑。 更有甚者,一個妖艷女子,在跳舞之前,忽然脫去外衣,裡面只穿三點式,露出惹火的身材。房路面對這樣的情景只覺得尷尬萬分,有心趕那個女子走,又覺得有失風度,只好垂下頭暗自歎息世風日下,女子不懂自愛。 荊井甚至有拂袖而走的衝動。可是文澈的死讓他籠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全身似被抽了筋,什麼也無力去做,索性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仰頭閉上眼睛。 那三點女子正舞到興奮時,瞥見兩位主考官一個低頭一個仰頭都不看她,瞬間如跌入冰窯。再看一旁的毛頭小助手卻瞪大了眼睛,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不由得一陣氣惱,粉面通紅,舞也不跳了,抓起衣服胡亂套上,然後落荒而逃。 妖艷女子走後,進來的是最後一位應試的女子。荊井聽到已經進行到第二十號,正要慶幸要散場了,卻在看到第二十號女子微微一怔。 這女子似曾相識。荊井從小在魔術團長大,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認識的女子極為有限。也正是這樣,他更是對文澈一往情深。 荊井愣了片刻,才想起這名女子正是在雲城表演魔術《妖手》時,暈倒的那位觀眾。他還記得她名叫「水夜」。 那次見水夜,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只記得她長得很好看,睡在那裡,就如同童話裡的睡美人。 而現在,睡美人早已醒來。她將一頭長髮綰在腦後,露出清秀的臉盤、精緻的五官。上身穿著淺粉色的緊身襯衣,勾勒出誘人的曲線。下身是白色的長裙,裙擺很大,一直垂到腳踝。 腳上是一雙白色的舞蹈鞋。 水夜開始跳起舞來。是一段印度舞蹈。水夜身段極好,但似乎並沒有經過專業的舞蹈訓練,因此雖然姿態很好,但許多動作並沒有做到位,力度也不夠。而且這段舞蹈跟水夜的衣著也不搭配,因而不倫不類。房路不禁失望地搖搖頭。 水夜跳完,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房路讓助手安排面試者去餐廳免費就餐。他會在午餐快結束時當眾公佈入選者。 房路看了看荊井,意思是徵求他的意見。荊井本來不準備發表意見,房路選誰便是誰。可是這時他想到了水夜。於是他說:「就選最後一個吧。」 房路聽了微微一怔,然後微笑點頭:「好,就選最後一個。」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荊井不知道他這樣一個決定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甚至生命。選擇水夜,並不是因為他對水夜動了心。他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了,不會再為誰而動。選擇水夜,只是荊井的一個本能。也許是因為有了一面之緣,因此感覺親切。房路終究是要選一個人的,那就選她好了。 24 午飯後,房路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他從櫃子裡取出那瓶裝有文澈血液的瓶子帶在身上,直奔雲城市中心醫院檢驗科。 他私下找了一名護士,遞給她一隻信封,裡面裝著一筆很可觀的錢。房路的要求是,檢驗出血型即可。 護士用異樣的眼光看了一眼房路,再看看沒有別人,收起了信封,接過瓶子進化驗室化驗。房路想,她一定是把自己當作戴綠帽子的男人了,偷偷取了自己孩子的血來檢驗,看是不是自己親生的。 如果她真的這樣想,倒是好了。 血型檢驗一會兒就出來結果了。護士將化驗結果遞給房路,注意著他的臉色。 房路的臉色變了。他看著這張紙呆了半晌,然後都沒有跟護士打招呼,像丟了魂兒一樣木然地走出醫院。 他沒有看見那個護士在他身後暗自搖頭。那個護士看房路的臉色,一定是認定了那個可憐的孩子不是他親生的了。 房路木然地走出醫院的大門,直到有一輛轎車險些撞著他,在他身邊急剎車的時候,房路才清醒過來。轎車司機搖下車窗,對著房路破口大罵。 房路好似沒有聽到。轎車走後,房路找了棵樹在旁邊蹲下。他又看了一遍化驗單,上面在血型一欄中清楚地寫著X型。 為什麼?文澈的血型怎麼可能也是X型? 荊氏魔術團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就連魔術團內部的人也極少知道。這一點房路是清楚的,因為當年荊良臨死前親口告訴過他。 這個秘密就是,荊氏魔術的傳人,也就是有荊家血統的男子,血型全都是X血型。而且他們只能娶X血型的女子。X血型是一種極為罕見的血型,找這種血型的女子可謂大海撈針。而同為X血型的夫妻,他們的孩子也必定為X血型。但如果找一個其他血型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定不是X血型。 當時荊良臨終前交待過房路,這件事情要極為保密,就連荊井也不能說。只有他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為妻,並生下孩子才能知道這個秘密。 荊良當然知道兒子的心思。荊井自小跟文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荊良都看在眼裡。但文澈並不能做他的兒媳婦,這不僅是因為文澈不是X型血,而且,文澈是荊良的私生女! 原來,荊井曾在外面結識了一位神秘女子,兩人產生私情,並生下一女,便是文澈。那女子生文澈的時候大出血而死,於是荊良將女嬰托人撫養,待養至三歲時以收養孤兒的名義養在身邊。這件事只有荊良一個人知道,他在臨死前,悄悄將這件藏了半輩子的秘密告訴自己的心腹房路。 所以就算文澈是X型血,亦無法嫁給荊井,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便是房路堅決阻止二人成婚的主要原因。但他受荊良所托,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兩個人,所以只能採取卑劣的手段,偽裝自己奪去了文澈的清白之身。 但現在,房路得知文澈竟然也是X型血時,簡直如晴天霹靂。文澈為什麼也是X型血?這只會有三個可能:第一,文澈如荊井一樣,也是同一父母所生。但這顯而易見不成立,荊良和原配夫人光明正大生的女兒怎麼會送人偷偷摸摸地撫養又作為孤兒收養呢?他們當時在國外,根本不受只生一個孩子的計劃生育政策限制。第二個可能,就是文澈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荊良在外面養的女人也是X型血。但房路認為這也是不可能的。他們在國外,魔術團當時並沒有公開演出過,對外界相對比較封閉,荊良認識一個中國女人已經很難,又怎麼會在原配夫人之外又恰恰認識一個好似大海撈針的X血型女子呢? 那就只能有第三種可能:文澈根本不是荊良的私生女!荊良在外面並沒有拈花惹草,所以文澈是X型血只是個巧合!這個可能成立的幾率看起來雖然比前兩種可能還要小得多,但從邏輯上判斷,這個可能是唯一成立的了。 而文澈是X型血,荊良難道不知?如果事情真的是第三種可能的話,那麼文澈對於荊良來說,是個無價之寶,正好可以做他稱心如意的兒媳婦。對於這一點,房路很有把握,因為荊良對文澈的喜愛是人人皆知的。而為什麼荊良會告訴房路,文澈與荊井是親兄妹,不能結為夫妻呢? 那就是,荊良其實還有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只能騙房路文澈是荊井的同父異母妹妹,這就防止了自己死後,房路獲知文澈的血型之後,正好將她嫁給荊井。 這個秘密是什麼呢?房路苦苦思索,沒有頭緒。他站起來,打了輛車回到賓館。 在自己的房間裡,荊良取出一個帶鎖的鐵盒子。這個鐵盒子有半尺見方,裡面卻沒裝多少東西,只有一封密信。 這個鐵盒子是荊良臨死前說完那些話之後交給房路的。他再三交待,那封密信只能在荊井的孩子三週歲時方能打開。 房路凝視著這個鐵盒,他無法知道裡面的密信寫了什麼。其實他只要把鐵盒打開,真相自然就會大白,但他不會那麼做。他如果這麼做,便是辜負了荊良的信任,他之前所做的忠於荊良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費了。他這大半生,也就白費了。 所以他要堅持住,一直堅持到荊井娶妻生子,荊井兒子滿三歲的時候才打開這只盒子,並且按照密信裡的要求去做。這樣,荊良托付給他的任務才算完成。他便可以離開魔術團,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而現在的情形,在文澈死後柳暗花明。他已經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這個女子就是才招進團裡的水夜。 對於水夜,除了她跳的那段半生不熟的舞蹈,其他方面房路都很滿意。水夜這女子天生麗質,論長相身材氣質決不輸於文澈,卻又比文弱的文澈多了一些青春活力。而讓房路沒有想到的是,荊井在面試之後,居然選中了水夜。 一切都是這樣陰差陽錯,卻又機緣巧合。其實早在房路前一天翻看報名者資料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X血型的水夜。所以,那另外十九名候選者只是個掩人眼目的幌子。 而房路並不知道荊井在此之前與水夜有過一面之緣。而荊井去看望水夜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文澈。因為,他將暈倒的觀眾當作了頭一天在他身邊出現的神秘女子。而荊井卻不知道,那名神秘女子便是水夜的好友袁青朵。 25 袁青朵和水夜本來是準備在魔術團離開雲城之後偷偷回到青城的。然後,兩個人回到以前安定的生活,慢慢將這件事忘掉。 可是她們因為不敢出門就整天呆在雲島大酒店309房。又因為無聊就整天看電視,所以魔術團發出的招女演員的通知被她們看到了。 當時袁青朵愣了一下,朝水夜笑笑說:「夜夜,你去最合適了。」 水夜瞥了一眼袁青朵:「我哪有你合適?我連舞都不會跳,你可是學校的舞蹈皇后,你如果去,他們不選你才是瞎了眼睛。」 袁青朵歎息了一聲:「可是他們的條件是二十五歲以下,我超過年齡了。否則……」 水夜得意地笑笑:「硬件通不過,軟件再好也白搭。不如你冒充我的身份去面試。啊,不行,咱倆長得都不像,一準兒穿幫。」 袁青朵面色微變:「夜夜,玩笑歸玩笑,你想我要去他們魔術團面試,如果主考官就是那個變態殺手,那會是什麼後果?」 水夜不寒而慄,但還是故意嚇袁青朵:「什麼後果?當然是把你招進團裡,然後趁夜黑風高時,將你在浴缸裡切碎。」 袁青朵「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晚的一幕。這是袁青朵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場面:血淋淋的浴室,破碎的肢體,駭人的頭顱。 袁青朵愣了半天,忽然說:「夜夜,要不你裝作應徵的報名者,去魔術團裡探一下虛實?放心,你只是去探一下虛實,就憑你的舞技,他們也不可能選中你。而你正好可以探聽一下,他們有沒有滿世界在找我?如果那樣,我就得報警了。你知道,我是不想報警的,因為我做的事也不光彩,是偷窺。」 水夜卻說:「青朵,沒有問題。我明天就去報名,然後趁面試的時機打入魔術團內部,看看他們的動靜。不過……」 袁青朵問:「不過什麼?」 水夜說:「我不會跳舞呀。他們要我跳舞怎麼辦?」 袁青朵樂了:「你剛才還說我是舞蹈皇后,你跟著我,怎麼也是准舞蹈皇后。我連夜教你就成。如果讓他們看到你不會跳舞,一定會懷疑你的。」 於是,二人關了電視,就在不大的房間跳起舞來。舞蹈都是需要基本功的,這基本功可不是一會兒就能練就的。但水夜體型好,人又聰明,學個囫圇吞棗蒙一蒙外行還是不成問題的。 而水夜卻沒有想到,魔術團最終竟然會選中她。水夜趁面試之機很注意賓館裡上上下下有什麼異常,探尋之後卻覺得風平浪靜。面試結束後,她跟其他十九位面試者一同去吃魔術團安排的午餐。午餐快結束的時候,剛才的主考官出現,宣佈了唯一的入選者。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其他十九位佳麗都用嫉妒或者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水夜知道結果時就已心神不定,再加上眾人的目光,一時間更是手足無措。但是那個主考官很和善地衝她微笑。其他人都散場後,他將她留下,告訴她自己叫做房路,是魔術團的總管。他要水夜回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午飯後來魔術團報到,然後跟著他們一起去陽城演出。 水夜走出賓館的時候,有些啼笑皆非。她不知道她回到袁青朵的房間,把消息告訴袁青朵之後,袁青朵會有什麼反應。這下她們是弄假成真了。難道自己從此真的告別熟悉的學校,結束教師的生涯,成為魔術團的一員,轉戰全國各地? 不!不成!她不能進荊氏魔術團。這不是一般的魔術團,這個魔術團有著極為可怕的內幕。她要跟袁青朵商量一下,怎麼才能不入團。她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尋常。如果她跟那個叫房路的總管說不幹了,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想到這裡,水夜只覺得頭皮發麻,後悔自己不該鋌而走險。就在水夜準備進入雲島大酒店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警官董淵打來的! 水夜沒有想到董淵這個時候會打電話過來。她想,如果再晚一會兒,進了袁青朵的房間,一定就會讓袁青朵知道自己報過警了。水夜並沒有告訴袁青朵自己報警的事,因為袁青朵自從前天夜裡目睹了魔術團裡那一幕,時刻如驚弓之鳥,生怕別人找上門來。如果她知道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更加惶恐的。 而出乎水夜所料,董淵一接通電話就說:「是水夜嗎?你應徵上魔術團的女演員了是嗎?」 水夜詫異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董淵的聲音很低:「水夜,你旁邊還有別人嗎?」 水夜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雲島大酒店門口,也放低了聲音:「人很多。」 董淵說:「那我說你聽就行。我們得到了你的情報,已經開始對魔術團進行偵查。但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尚未讓他們察覺。我們知道魔術團對外招聘的消息,立刻派了幾位相貌出眾的女同事裝作普通女子應聘,想趁此機會打入魔術團內部,卻沒有一個被選中。我正失望,卻聽她們說被選中的人是你。」 水夜苦笑著說:「是我。」 董淵說:「所以,我懇請你做我們公安的眼線,我們給你豐厚的報酬。你考慮一下,如果同意,今天晚上八點,我們在老地方見面,我會交給你一樣東西。」 26 掛了董淵的電話,水夜明白自己真的是進退維谷了。或者用騎虎難下形容更為貼切。因為以她現在的處境,真的比騎在老虎背上還凶險三分。一方面,荊氏魔術團在水夜心中已經成為了虎穴。今天她本來是為了袁青朵冒險來虎穴一探的,沒想到居然將要成為虎穴的一員。她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逃不掉了。那個叫做房路的總管看起來還算和善,但骨子裡卻是威嚴的。他一定不能容忍這個弄假成真的玩笑。另一方面,董淵警官居然神通廣大,第一時間便知道了自己被魔術團選中的消息。魔術團的線索原本就是自己提供的,所以董淵找自己做眼線也是順理成章,自己沒有理由拒絕。但是如果讓房路知道了,後果會是什麼?自己的身份,真的成了傳說中的臥底了! 心中一凜,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雲島大酒店309房門前。 袁青朵看到水夜回來了,一把將她拉進房間,關上門,不安地問:「夜夜,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可急壞我了。想給你打電話,卻又不敢。」 水夜還沒來得及說話,袁青朵又問:「怎麼樣,你可探聽到什麼風聲了嗎?」 水夜說:「我留心觀察了。魔術團上上下下似乎很平靜,連風吹草動都沒有。」 袁青朵吐出一口氣,但依然面帶憂色:「過於平靜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我們還是按原計劃執行吧,等明天魔術團一走,我們馬上回青城。」 水夜說:「你自己回青城吧。我走不了。」 袁青朵一驚:「什麼?你為什麼走不了?」 水夜苦笑:「因為我們弄假成真了。」 袁青朵愣了愣,露出詫異的神色:「夜夜,你不要告訴我,你被魔術團選中做女演員了!」 水夜反問:「那你說還有什麼原因讓我回不了青城?」 袁青朵這才相信。她們坐下來,水夜講述了上午的面試經過以及房路對她說的話。 袁青朵問:「你說的那個叫『房路』的總管,他長得什麼模樣?」 水夜面色凝重地說:「中等個頭,四十歲上下,平頭,長得算是端正。是那個人嗎?」 袁青朵點頭:「應該是。還有什麼特徵嗎?」 水夜想了想說:「他的皮膚不錯,面色很白,但是下巴上有一顆痣。」 袁青朵儘管不情願,但還是努力去回憶浴室裡的那張臉。那的確是一張蒼白的面孔,因為驚愕張大了嘴巴,嘴巴下面,似乎是有一顆痣。 袁青朵喊了起來:「就是他!就是他!原來他就是魔術團的總管!他是個變態殺人狂!」 水夜摀住了她的嘴巴:「你小聲點,你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嗎?」 袁青朵平靜了一些。她問:「夜夜,那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去魔術團做女演員?」 水夜苦笑:「你認為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袁青朵緊緊抓著水夜的手:「對不起,都是我出的餿主意。我把你害苦了。」 水夜笑笑:「別這麼說。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吧。你別擔心,我進團之後,會見機行事的。我會盡快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離開。我還會回到青城教書,我們還做同事。你要等我。」 袁青朵看著水夜愣了半天,點點頭。 水夜說:「他們不會輕易選一個不知根底的人進團的,所以這兩天他們一定會對我進行調查。你不能再跟我一起了,要盡快回青城,我也換一個住的地方。」 袁青朵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隨後水夜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她跟袁青朵擁抱了一下,準備離開。 袁青朵要給水夜錢,水夜不要,說自己有錢,而且銀行卡也帶著,可以隨時取錢。袁青朵只好收回錢,卻拿出了一袋包裝精美的西湖龍井來。 「夜夜,我知道你喜歡喝這個。你拿著,在魔術團想家了就泡一杯喝。就像我們在辦公室那樣。記得我在等著你。」袁青朵說著,幾乎要哭出來了。 水夜只好去哄她:「好姐姐,你別這樣,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事情也許沒那麼嚴重,我們也許很快就會又見面的。」 袁青朵含淚點點頭。水夜拿了那包綠茶裝進皮包,故作輕鬆地跟袁青朵道別,然後離開了雲島大酒店。 27 晚上八點,水夜準時進入捷濃咖啡廳的時候,董淵已經在上次的位置上等她了。 在此之前,水夜害怕有人跟蹤自己,學著偵探小說裡的做法擺脫跟蹤。她換了好幾輛公交車和出租車,換車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直到她憑直覺確信無人跟蹤的時候,才坐上最後一輛出租車直奔捷濃咖啡廳。 董淵看到水夜來了,手一抬打了個招呼,然後站起來走到水夜面前,低聲說:「大廳裡人多,我們去包間裡說。」 進入包間,點好咖啡,待服務員離開,董淵才開始鄭重地跟水夜談論有關魔術團的事情。 董淵依然是那副模樣,那副打扮。但水夜已經感覺習慣了,也不像初次跟他打交道那樣緊張。 董淵先透露了一些關於案件的消息。他說他這兩天留在雲城,而青城那邊的警方已經開始調查那晚觀看魔術表演的觀眾,很快便確定了死者確實是魔術《妖手》中那名劍下的助手。 但那名死者的屍體為何神秘消失,又復活在雲城大劇院的舞台上,原因還不得而知。因為失去了屍體作為證據,所以便需要暗中調查。而水夜被招入團中,正是天賜良機。可以利用水夜探尋到團內不為人知的秘密。 說到這裡,董淵禁不住問:「水夜,你為何想到要應徵他們的女演員呢?你明知道那裡面很危險……」 水夜早料到董淵要問這個問題,只用平淡的語氣回答:「這是我個人的原因。我從小就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對魔術更是有著濃厚的興趣。所以,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接觸魔術這一神秘的領域。如此而已。」 董淵稍帶疑慮的目光在水夜臉上游弋,那目光不僅僅在水夜臉上停留,而是更深層地刺破了水夜的肌膚、骨頭,深入,似乎要進入她的腦海,看一看水夜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水夜心虛,承受不了這種目光,於是輕輕將目光從董淵臉上滑下。 她聽到董淵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我想,你這姑娘既然有如此膽量進魔術團,那麼也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與我們警方合作的。是嗎?」 她再去看董淵,發現他目光裡的質疑已經換作了誠意。她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地看著董淵,算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董淵也笑了笑:「那我口頭上就不多說感謝你的話了。」說著,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水夜面前:「這裡面是三萬元錢,算是我們警方兌現的酬金以及預付的先期報酬。後面如果你合作得足夠好,還會有更多。當然,沒有功勞也還會有,具體多少視情況而定。」 水夜原本是個清高的女子,對於金錢看得較淡,但此刻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做警方的眼線,那麼冒的可算是生命的危險,這一點錢又算什麼呢?況且現在手頭的錢並不多,入團之後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問題,於是便接過了銀行卡,不卑不亢地道了謝。 董淵又跟水夜詳細交待了許多注意事項,如何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跟自己聯絡。他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們暫且不要再見面了,有事就電話聯繫。然後給了水夜一個新的手機號碼,說保險起見,原來的號碼不要再打了,啟用新號碼。 他又交給水夜一個很小的紙袋。他說:「紙袋裡是一把鑰匙,是從死者的衣服口袋裡發現的。你裝著,留著心,或者有用。」 水夜一一記下。她認為董淵是個心細的男人。她比較喜歡心細的男人,這樣的人做丈夫會非常體貼。想到這裡,水夜的臉紅了一紅。為了掩飾,她問:「那你呢?明天魔術團就要去陽城了。然後還會一站一站地到各地演出。你是回青城還是跟著我們?」 董淵說:「我當然會跟著你們。我會暗中保護你。你當然不會發現我的行蹤,如果沒有有價值的情況,你也不要隨便聯絡我。」 水夜想了想又問:「那你會看他們的演出嗎?」 董淵笑了:「當然。我正好可以公權私用,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說實話,我對魔術也有著極大的興趣。」 水夜說:「他們對觀眾的要求很高,需要每一名觀眾提供詳細的個人資料。你會掩飾警察的身份嗎?」 董淵笑了:「我當然不會以警察的身份觀看魔術。要知道,改名換姓可是我們警察的拿手好戲。當然,還有喬裝改扮。」 水夜愣了一下,她看著董淵,想著他會改成什麼模樣呢? 或者,他現在的模樣就已經是喬裝改扮過的嗎? 28 水夜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了。她昨晚用董淵給她的錢住在離雲城賓館不遠的另外一家酒店裡。房路讓她午飯後去報到,那麼她還有最後一上午的自由時光。 水夜仍然用董淵給她的錢買了幾套衣服以及一套化妝品。她來的時候並沒有做充分的準備,換洗的衣服基本都沒帶。昨天去參加面試的時候還是穿袁青朵的衣服。回到酒店吃了午飯,稍事休息,水夜便結了賬,趕往魔術團所在的雲城賓館。 水夜穿著新買的套裙,白色和綠色搭配,長髮披在肩上,化淡妝,幹練又不失清純。 在雲城賓館門口,她給房路打了電話,房路讓她稍等,然後親自出門去接她。 房路安排水夜在一間客房等候。半小時後,通知她到停車場去。一輛魔術團的中型麵包車將載著他們開往陽城。 而所有的道具,則由一輛雙箱的大卡車運走。卡車是租用的,為了保證道具的安全,卡車與麵包車同行,另有一名心腹男助手負責押運。 魔術團的人都上車之後,房路向大家介紹了新來的女演員水夜。 每個人看水夜的表情基本上都是善意的,充滿了熱情。這有些出乎水夜的意料。在此之前,荊氏魔術團給她的感覺是神秘、詭異的,籠罩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而現在,水夜身處其中,竟然覺得似乎就如同自己在學校,與同事們一起去郊遊一般。 這種感覺讓水夜覺得輕鬆不少。加上房路似乎對她格外關照,這讓她又有些受寵若驚。 也就是這個時候,水夜第一次全面認識了魔術團的全部成員。 房路是總管兼道具師,除了荊井稱呼他為「房兄」,其餘的人都叫他「房總」。然後是魔術師荊井,助理兼會計秦鳴,其餘全是助手。助手一共七名,其中女助手一名,男助手六名。再加上在卡車上押運道具的一名男助手,以及司機,一共是十二個人。 如果文澈沒有死,那麼魔術團一共是十三個人。而現在又有水夜加入,仍然是十三個人。十三這個數字總會讓人感覺怪怪的。如果每餐飯都是全體人員一起吃的話,那麼每頓都會是「最後的晚餐」了。 而這些人中間,並沒有那個《妖手》裡的男助手,那個在青城曝屍橋頭,屍體又神秘消失,然後在雲城復活的穿橘紅色襯衫的面容兇惡的男人。 難道,那個男人此刻又曝屍於雲城的某個地方,然後又會在陽城的舞台上復活? 想到這裡,水夜剛剛因為房路的關照和魔術團成員的友善產生的良好感覺蕩然無存。 於是更多的時候水夜選擇沉默,在是非之地,話不宜多。 到達陽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助理早已聯繫好了酒店。仍然是全城最好的酒店:陽城賓館。 水夜拿到了房卡,是一個單間。這足以表明房路對她的照顧。魔術團除了她之外,只有一個助手是女性,而房路並沒有為了節省一個房間讓她們同住。而除了房路、荊井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住雙人間的。 晚飯並不像水夜預料的那樣,是十三人同吃「最後的晚餐」。在包間裡,只有房路、荊井和水夜三人。這又加重了水夜受寵若驚的感覺。 憑直覺,她認為房路對自己似乎有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優待。這讓水夜感覺不正常。她只是魔術團匆忙招收的一個小演員。一無背景,二無能耐,何德何能受此青睞?除非,房路有著特殊的目的! 有什麼目的,水夜無從得知。她暗自開自己的玩笑,最壞的結果大概就是被房路看中,浴室分屍了。 水夜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可笑,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覺得可怕。 因此房路對水夜越好,水夜心中越忐忑。 憑感覺,房路似乎與荊井並不算親熱。雖然荊井一口一個「房兄」,卻沒有兄弟間那種默契。荊井只是吃飯,基本上不說話,也不抬頭看水夜,似乎水夜根本不存在。 房路則邊吃邊跟水夜閒聊,似乎根本沒拿水夜當外人。從房路的閒聊中,水夜又獲得了關於魔術團的一些信息。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荊氏魔術開始在民間走紅。那是荊井的祖父一手創下的。其實荊氏魔術並不是從荊井的祖父開始的,荊家的確是個魔術世家,但究竟傳了多少代,連荊井的祖父也說不清楚。 開始的時候,荊井的祖父只是表演一些祖傳的魔術,都是純粹的中國民間魔術,其實就是民間的藝人。魔術也不叫魔術,而是叫戲法。 中國戲法起源很早,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然萌芽。由於戲法是以自然科學為依托的藝術,科學無止境,就使得這門藝術得以不斷地補充新鮮的血液。無論是魔術還是戲法最初都起源於人類的幻想,所以人們又把它們稱為「幻術」。 中國古代有一種大的戲法也稱「幻術」,叫做「魚龍曼延」。據說「曼延」是一頭長達百餘尺的大動物,用彩紙、竹竿等物結紮起來,很多藝人在內部合力操縱。當「曼延」行進至中心看台前,忽然從它背上出現了仙山瓊閣,並且,山中還有千奇百態的動物在表演,接著又有一系列變化,仙境中的靈禽異物紛紛從山坳中湧出,表演得神離怪奇,令人目瞪口呆。 漢武帝時代,統治階級追求享樂,幻術得到帝王的扶植,成為宮廷藝術,後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科學技術的發展,又由宮廷藝術走向民間藝術,在宋、元、明、清時代,各種廟會及群眾場合,娛樂場地無不表演。 而中國傳統魔術在發展中,不斷受到外國魔術的影響。早在我國西漢時期就有古羅馬帝國幻術師給漢朝皇帝表演《吐火》、《肢解》和《易牛馬頭》等魔術。西晉永嘉年間,印度的幻術師也曾來我國獻藝,帶來《斷舌復續》、《剪絹還原》、《種瓜》等。到了清朝,英國和日本的魔術師亦到我國演出,西洋的節目《五星牌架》、《飛戒上花》、《斷頭復連》,東洋的節目《幻影奇箱》、《炮打美人》都非常精彩。後來,美國創辦了「萬國魔術協會」,在我國上海設立了分會,進行魔術交流。所以,國外的幻術節目經過我國歷代藝人的藝術加工,逐漸發展成具有我們民族特色的傳統節目,許多節目流傳至今。當然,我們的傳統魔術也一直影響著國外的魔術,這些都是相互影響,相互交流的。 水夜聽著房路講魔術發展史,不由得入了迷。此刻,她忘記了擔憂,只覺得魔術是一隻巨大的萬花筒,自己被身不由己地吸引進去。 房路話題轉回去,繼續講荊井的祖父。荊井的祖父當年遇到了一位來自英國的魔術師,兩人一見如故,互相交流魔術心得,對魔術變得更為癡迷。在英國魔術師的幫助下,荊井的祖父靈感大發,獨創了許多轟動一時的精彩魔術,其中便包括《妖手》。 可是就在他剛剛取得成功之後,便與那位魔術師一同去了英國。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生下荊井的父親荊良,老死在英國。荊良又生下了荊井。直到荊井十歲那年,荊家才又回到了國內。 水夜聽著房路的講述,心中有著千萬條疑問。當然最大的疑問便是關於《妖手》的。但縱然這千萬條疑問搔動著心房,卻知道萬萬不能提出來。她剛進魔術團,還不是問「為什麼」的時候。 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久,房路又來了。他拿來一襲雪白的晚禮服讓水夜試穿,說是按照水夜的身材讓人量身訂做的。 水夜換上晚禮服,房路看她的樣子有些失神。他說,荊井正在房間裡等她,等她去排練五分鐘的華爾茲。 水夜跟在房路身後進入荊井的房間。 荊井只開著床頭的壁燈,斜躺在床上休息。看到房路他們進來,不由直起了身子。 荊井看到了身穿雪白晚禮服的水夜。那一瞬間他竟然失口叫道:「文澈!」 29 荊井叫了聲「文澈」之後,方覺失口。一瞬間,他不禁尷尬萬分。水夜更是不知所措。文澈她是見過的,也只是在舞台上見過。因此文澈在她心中的模樣十分虛幻。她甚至記不得文澈究竟長得什麼模樣,臉型怎樣,五官怎樣。所以,那一瞬間她不禁想:難道自己跟文澈長得非常相仿? 但袁青朵並沒有提過這個。袁青朵是近距離見過生活中的文澈了。所以,她們應該不像。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這身打扮吧。她記得舞台上文澈與荊井共舞華爾茲的時候,文澈就穿著一襲雪白的晚禮服,像白雪公主。而房路為自己做的這件衣服,彩色與款式與文澈那件如出一轍。而且此刻,房間裡的光線昏暗,荊井躺在床上,一定在想念她的文澈,所以乍見自己錯認成文澈也不足為奇了。 荊井已經恢復了常態。他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問房路:「房兄,有事嗎?」 房路也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指了指水夜說:「後天我們就要演出了。她會跟你跳最後的那場雙人舞。所以,我安排你們排練一下。」 荊井看了一眼水夜,剛才乍見她時錯有的激動早已蕩然無存。所以,這一眼是波瀾不驚的。 他沖房路搖搖頭說:「我感覺很累,想休息了。排練的事明天再說吧。」 房路沒想到荊井竟然沒有聽從他的安排。事實上,自從文澈死後荊井已經對房路不是言聽計從了。但他身為魔術團的總管,不能在水夜面前丟了面子,於是仍然堅持自己的安排:「我知道你們都很累。但我們時間實在很緊張。你們在走廊上跳兩圈就成,我只看看效果……」 不料房路的話尚未說完,荊井忽然大發雷霆:「我不跳!我再也不會跳什麼狗屁華爾茲了!文澈走了,我再也不會跟別的女人跳舞了!你走!走得遠遠的,我不要見到你!」 荊井的聲音越來越高。他喊完這些話,忽然跌坐在床上,雙手捂著臉嗚咽起來。他剛才本來在床上靜躺,心中翻翻滾滾的全是文澈的影子。失去了文澈,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跟文澈自幼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就算後來房路在他們中間極力阻攔,但他們至少一天三頓飯都在一塊兒吃。對於荊井,文澈早已成為自己身體的另一半,現在文澈死了,荊井形單影隻,大段的空閒時間不知道如何打發。除了痛苦、孤獨、思念之外,還有強烈的不適應。 而剛才忽然見到水夜,儘管她們長得並不像,但同樣是一襲雪白的晚禮服,因為心中思念過於強烈,竟然脫口而出文澈的名字。 待他回過神來,知道錯了,這個人只是與他萍水相逢的女子而已。而她的文澈,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浮著溫柔且頑皮的笑容,甜甜地叫自己「荊井哥哥」了。 所以絕望、憤悶的情緒一股腦兒湧上來,當房路執意要自己跟水夜跳舞的時候,這些五味雜陳的情緒才爆發出來。可是,他卻在氣極之中說華爾茲是「狗屁華爾茲」,雖然再溫婉的人氣憤之中也會吐髒話,但他卻千不該、萬不該將他與文澈最美好的華爾茲如此褻瀆。 因此情緒中又摻入了懊惱。他喃喃地說:「文澈,對不起。」 而一旁的水夜卻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剛才荊井發怒的時候開始是衝著房路的,但最後那幾句「你走!走得遠遠的,我不要見到你!」卻是直衝著水夜說的。水夜天生麗質,從小到大,人們,特別是男人都是對她討好有加,哪裡會對她這樣發脾氣。因此,水夜胸中有著說不出的委屈,但她清楚荊井心中的痛苦,因此能夠諒解他對自己的不敬。 而房路卻被荊井激起了怒火。文澈的死,自己雖然要負很大責任,但也並非自己主觀原因造成的。而文澈剛死,自己便費盡心機給他找了一個新的舞伴,憑心而論,水夜哪裡比文澈差了?誰知荊井如此不領情,竟然要趕水夜走。 於是他的強勁也上來了,衝著荊井大喊:「跳不跳不是你說了算!你今天必須跟她跳舞!她還是你親自選擇的,你卻又趕她走!」 荊井也在氣頭上,不顧後果地回敬:「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這一下,水夜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咬牙,轉身跑出了荊井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衣服也不換,便倒在床上哭了起來。她想,人真的不能貌相,一直給她溫文爾雅印象的魔術師荊井竟然是個如此缺乏涵養的人! 一瞬間,荊井美好的形象轟然倒塌。就是那天在雲城大劇院門前看到的海報上的形象,一度令自己心動,並且心馳神往的形象。不想,如今卻是這般結局。 難道,只有隔著距離才會產生美嗎? 不,應該不是。否則他與文澈又為何深深相戀數年?也許,就是文澈的死,改變了荊井的性情。而剛才房路說什麼?自己竟然是荊井親自選擇的?她一直都以為選中自己的人是房路。荊井為什麼選擇自己?難道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所以,今晚荊井衝自己發火其實跟自己反倒無關。他應該發洩出來的。而他發洩出來的情緒,僅如抽絲之量。自己還是應該諒解荊井。也許時間一長,他便會慢慢走出痛苦,回到以前的樣子。 想到這裡,水夜抹去眼淚,將晚禮服脫去,在衣架上掛好。到衛生間沖完澡,水夜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剛躺下,卻有人敲門。門打開,是房路。 房路一臉的歉意,一進門便向水夜不停地道歉,弄得水夜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房路和水夜坐在沙發上。房路問:「介意我抽支煙嗎?心中煩悶得很。」 水夜體諒地點頭。 房路點上一支煙,抽了半天才開口。 「你看過我們的魔術表演。最後與荊井跳華爾茲的女孩便是文澈。她與荊井一直情深意重,可是,因為荊井的父親生前一直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所以我授意,從中阻攔,卻不料攔過了火,文澈這孩子一時想不開竟然自殺了。」 說到這裡,房路停頓下來,又猛地抽煙。水夜沒有說話,卻想著雖然房路沒有說做得怎麼過火,但她卻知道不只是過火,而且道德和法律都是不容的——他強暴了文澈! 而這個時候房路說文澈是自殺的。水夜想起了袁青朵的話,袁青朵親眼看見文澈走進化妝間,再也沒有出來。難道文澈真的是自殺?自殺之後,房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惡便將文澈的屍體處理了。而那一幕正巧讓袁青朵撞見。 是這樣嗎?似乎是很完美的推理。 但即使是這樣,房路仍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 房路接著說:「因為這件事,荊井非常恨我,認為是我害死了文澈。雖然我也非常自責,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要好好地活下去。荊井還是個孩子,他一時想不開,情緒激動了一些,但時間一長,自然會好的。所以你不必跟他計較。他的工作由我來做,只是暫時委屈你了。」 水夜懂事地說:「房總,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是新來的,你這麼照顧我,我都感激不盡,怎麼會覺得委屈呢?」 房路讚賞地沖水夜點點頭,暗自慶幸選對了人。水夜不但容貌不遜於文澈,而且善解人意的性格也與文澈無二。看來荊井接受水夜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了。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隻信封,厚厚的,遞給水夜:「這是預付你三個月的薪酬。試用期三個月,過後還會更多。當然,你如果缺錢可以隨時告訴我,我可以預支你半年的薪酬。」 說完,房路就離開了。水夜將信封裡的錢掏出來,點了點,根本不比董淵給她的那張銀行卡上的數目少! 水夜把信封收好,準備第二天去銀行存上。她沒有隨身攜帶大量現金的習慣。水夜只是中學教師,這幾萬多元錢對她來說就算是大量現金了。平時她給雜誌寫稿子,只有稿費來的時候,才會小小地奢侈一下。 而現在,在這個魔術團裡,只是每場跳上五分鐘的舞蹈,就可以掙上原來十幾倍的工資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是天上掉餡餅了。 再次躺在床上,正準備關燈睡覺,忽然又有人敲門。 是誰?難道是房路又有事折回來了嗎?似乎不是,剛才房路敲門的時候,顯然是用手掌拍門的,因此聲音輕而沉悶。而這次的敲門聲,顯然是用指關節擊打門板,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夜裡格外刺耳。 水夜坐直身子,緊張地問:「是誰?」 30 外面傳來一聲很輕的回答:「是我,樊冰。」 聲音是個女子。水夜想起來正是魔術團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子——魔術師的女助手,就是表演《美女分割》、《刀飛美女》中的那個性感女郎。 這麼晚了,她來找自己幹什麼? 水夜疑惑中打開了房門,見樊冰在門外站著,苗條的腰身上套著米色的真絲短裙,頭髮垂在豐滿的胸前,模樣嫵媚,但眼中卻露出怯意和焦慮。 「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水夜一笑:「沒關係,我還沒睡。」然後把她讓進房間。 樊冰坐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水夜關切地看著她:「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樊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的樣子。水夜也不催問,只是默默地望著她。 樊冰低頭想了半天,終於抬起頭來:「我是想求你幫我個忙。本來,我們並不熟識,甚至沒有打過交道。可是,整個魔術團只有你跟我一樣是女人,所以,我只能找你了。」 水夜微微笑著:「我才入團,還要你多多關照才是。你有什麼麻煩讓我幫忙,我自然求之不得。」 樊冰見水夜如此熱情,心放下來。她靠近水夜,將自己的事情講給水夜聽。 樊冰雖然年紀不大,只比水夜小一歲,但入團已經有三年了。樊冰出身於雜技團,自幼便苦練了一身的柔功和絕技,模樣又惹眼,因此被房路看中,招入團中,悉心指點,成為荊氏魔術團中舉足輕重的助手。許多節目都因了她的完美配合,才使得荊井的魔術更為出神入化。 相比之下,魔術團的男助手多了一些。那也是表演需要,有許多大型的道具需要他們搬動,許多場合需要他們配合表演。因為魔術團陽盛陰衰,樊冰成了眾多男助手的追逐對象。當然,以前還有個才貌雙全的文澈,但文澈與荊井的關係眾人都是心知肚明,文澈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所以他們便將心思放在樊冰身上,渴望受到她的青睞。 那些助手都是一表人才的帥小伙,但在樊冰眼中基本上都是毛手毛腳、稚氣未脫的孩子。只有一個叫「杜松」的男助手讓樊冰心動,因為他與他們不同,有一眼可見的穩重和深藏不露的聰慧。所以他們彼此吸引,然後相戀了。但因為房路明文規定魔術團裡不許談戀愛(這個其實基本是針對荊井與文澈的),所以他們只能偷情。 如今,偷情偷出問題來了:樊冰懷孕了。她不敢讓房路知道,只能偷偷想辦法將孩子打掉。可是杜松在這時候忽然退縮了,說什麼也不敢陪樊冰去醫院。而樊冰一個人去醫院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水夜陪她去。 樊冰說到這裡哭了起來,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水夜雖然暗自認為樊冰是個胸大無腦的女人,但還是很同情她,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只是說自己還沒交過男朋友,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陪她去壯膽並且照顧她,更多的忙可能幫不上。 樊冰已經很感激了,而且請求水夜替她保密。水夜又安慰了樊冰一番,約好明天上午和她一起去醫院。 樊冰走後,水夜暗自乞求上帝保佑不會再有人打擾自己了。她上床關燈,將冷氣調得稍高一些,蓋著薄薄的涼被,在陽城的午夜沉入夢鄉。 一切似乎都很平靜。似乎沒有人再來打擾水夜甘甜的睡眠了。 可是袁青朵不是說過那句話嗎:平靜預示著危機。 水夜犯了一個錯誤,一個房路曾經犯過的錯誤。其實,是樊冰犯的錯,就如同那天把裝有文澈屍體的箱子抬進房路房間的助手一樣,臨走的時候,因為心慌意亂而沒有將門關死。 是的,樊冰出門的時候,也沒有將門關死。同樣是因為心慌意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 水夜就在沒有關門的房間裡安睡,直到腳步聲將她驚醒。 因為是一個人睡,房間裡留著一盞壁燈沒關。壁燈可以照清楚房間裡的任何一個角落,更清楚地照著水夜安睡的模樣:黑色的髮絲纏繞著雪白的脖頸,長長的睫毛蓋在清秀的面頰上。 水夜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黑亮的眼睛睜開,儘管睡意朦朧,還是看清楚了眼前的闖入者。 那是一個男人。他進入水夜的房間之後,直奔水夜的那張床。可是他剛走了幾步,驀然愣住。因為他看清楚了睡在床上的水夜。他一時間懵了,呆立在那裡沒有反應。 這個男人身體健壯,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鬍鬚。他的眼睛很大,瞪得溜圓,像兩盞燈泡一般直射向水夜。也許他的眼睛本沒有這麼大,只是因為吃驚而睜得大了。 水夜看到他的這張臉就已經驚恐萬分,睡意全消,但讓她驚駭的不只是這張臉,更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 那個在舞台上被荊井一劍刺穿胸膛卻又不死,死了卻又復生的橘紅色襯衫男人!在本來無他影蹤的魔術團裡,在午夜時分,突然闖進了水夜的房間! 31 水夜在這個突然闖入房間的橘紅色襯衫男人面前,就像突然遇到惡狼的小羊,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那一瞬間,心跳暫停,呼吸暫停,思維暫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態維持了多久,直到那個男人先開口。 「姑娘。」他的聲音像他的人一般粗重,聽起來有些蹩腳。這個男人在舞台上從來沒有說過話,只在利劍刺入胸膛的時候發出□人的慘叫。所以這應該是水夜第一次聽到橘紅色襯衫男人說話。 男人用粗重的聲音問:「你是誰?」 水夜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本能地反問:「你是誰?」 橘紅色襯衫男人其實看到水夜,驚愕程度絲毫不遜於她。但他畢竟原本是清醒的,所以反應比水夜迅速。他沒有理會水夜這個問題,而是問她:「這是幾號房間?」 水夜仍然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回答:「是……206房。」 橘紅色襯衫男人忽然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腦袋,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我剛才趁你們睡了,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走錯房間了。」他說著,一轉身就往外跑。 跑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又轉回身問:「你是新來的?」 水夜知道他是走錯房間了之後,驚恐大減。她點頭:「是的。」 橘紅色襯衫男人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止住,回過頭繼續往外走。 水夜突然從床上跳起來,用比剛才高了許多的聲調問他:「你住哪個房間?」 橘紅色襯衫男人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並將門重重關上。 水夜想跑出去追他,但雙腿就像棉花一般無力。也許,是自己根本沒有勇氣。 她沒有想到魔術團讓她最忌憚的人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原本以為他會在陽城的魔術表演中才現身。他們一起來陽城的時候,根本不見他的蹤影。他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他住在哪個房間?他的行蹤不被人知道嗎? 水夜從剛才的驚駭轉為茫然。她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倒了杯水。是純淨的白開水,溫熱的,去除身體裡的躁動與不安。 她忽然想,也許明天可以趁陪樊冰去醫院的時候,從她的嘴裡瞭解一些隱情。 問題是樊冰會告訴自己嗎?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魔術團所有的人都在大餐廳吃飯。水夜留意了,人都在,唯獨缺了那個橘紅色襯衫男人。看來橘紅色襯衫男人真的就像魔術團的秘密武器一樣深藏不露。如果他昨天夜裡不是冒冒失失闖進水夜的房間,水夜一定不會相信他就藏匿在自己周圍! 她忽然想起他昨夜說的那句話:「我剛才趁你們睡了,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走錯房間了。」 他是趁著大家都睡了才出去的。他是因為某種原因自覺這樣,還是遵照著房路的意思,有意避開眾人? 他還可以出去買東西,說明這個男人對外並不封鎖,而是對內封鎖的。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他是瞞著房路出去的,「趁你們睡了」,這個「你們」,也是包括房路在內的。 可是是什麼樣的原因,連魔術團裡的人都要避開呢? 水夜一直想著這件事,直到與樊冰坐上開往醫院的出租車。水夜看出樊冰心中的惶恐,用手握著她的手腕,全當安慰。出租車在十字路口遇到紅燈,水夜的思維也似汽車,在那一刻停滯了。她忽然問樊冰:「《妖手》那個魔術裡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樊冰正想著心事,被水夜這麼一問,有點發愣。她奇怪地看著水夜,搖搖頭:「不知道。」 水夜看著樊冰的眼睛。那是一雙充滿魔力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晶瑩剔透。在舞台上,她以這樣的眼睛征服了觀眾,讓觀眾認為她是無辜的,繼而認為那些魔術都是真實的。那場完美的《美女分割》,將她的魅力展現十足。 水夜也有些被這雙眼睛征服了,以至於幾乎相信樊冰是真的不知道那名特殊助手的名字。水夜繼續問道:「那你知道他些什麼呢?」 樊冰繼續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卻是又搖搖頭:「我只知道他是個啞巴,別的什麼也不知道。房總不許他接近我們。」 水夜極為驚詫:「什麼?他是個啞巴?」 樊冰點頭:「對。我很少有機會能看到他,他也從來不講話。房總說他是個啞巴,聽不到,更不會說話。所以我們即使看到他,也不會跟他搭訕。」 水夜直覺樊冰沒有欺騙自己。她的耳邊響起了橘紅色襯衫男人昨晚對她說的話。他的聲音粗重,聽起來很蹩腳,看來是長時間裝啞巴,不習慣說話的緣故。而他昨晚應該確實走錯了房間,所以突然看到自己,在情緒緊張的情況下突然開口說話了。也許這是人在特定的狀態下的一種本能吧。 水夜又問:「他就住在陽城賓館嗎?」 樊冰點頭:「是的。但他從不出來,有人專門負責給他送飯。這個我瞭解一些,因為負責給他送飯的人,就是我的男朋友杜松。」 水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杜松其實水夜早就認識了。當時她在雲城大劇院暈倒之後,就是杜松負責將她送入醫院的。印象中,那是個成熟而穩重的男人,與那些毛頭小伙子有很大不同。但是,這樣的男人,往往城府會很深。關鍵的時候,可能靠不住。否則,此刻陪樊冰上醫院打胎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樊冰說:「你看過《妖手》是嗎?你一定對這個魔術非常好奇,繼而對那個男人非常好奇。但是水夜,你聽我一句話,在魔術團裡,好奇心是不能太強的,否則一定是壞事。這件事情是荊氏魔術團最大的秘密,知道真相的人可能只有魔術師荊井和他的道具師房路。其他的人不應該知道的,你明白嗎?」 樊冰說得誠懇,水夜連連點頭。她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問樊冰這些情況也是試探,水夜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在她身上挖出有價值的信息。 可是水夜又不願錯失良機。她話題一轉,轉到了文澈身上。 提到文澈,樊冰毫不掩飾地歎息著。她說:「文澈是個很單純很乖巧的女孩子,一門心思全在荊井身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房總對他們的事總是橫加阻攔,所以文澈很是苦惱。偶然她也會找我訴訴苦。但荊井對文澈非常好,常常當眾誇讚文澈,心中似乎也只有文澈一個人。所以我想他們一定會終成眷屬的。可是,誰會想到就在前幾天,在雲城演出的時候,文澈竟然在化妝間自殺了!這件事大家都很震驚,無法接受,特別是荊井。可是房總卻一直對外界封鎖消息,警告我們不要透露半點。」 水夜問:「你見過文澈的屍體嗎?」 樊冰點頭:「當時演出結束的時候,文澈本來應該上台與荊井跳一段華爾茲的。但是直到舞曲結束,文澈都沒有出現。我們急壞了,就去撞化妝間的門,發現文澈吊死在裡面……」說到這裡,樊冰的眼中充滿了哀傷和恐懼。哀傷是一定會有的,可是樊冰為什麼會恐懼呢?文澈究竟是不是自殺?難道…… 這樣想著,水夜又問:「那文澈的屍體後來怎麼處理了?」 樊冰用驚駭的目光看了一眼水夜,全身一抖。然後她連連搖頭,嘴裡不停地說「不知道」。 她們一直在出租車上。說這些話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耳語,以免被出租車司機聽到。而樊冰的這幾句「不知道」則提高了嗓門,引得出租車司機往後視鏡裡看了她們幾眼。 水夜明白,這個時候,樊冰開始對自己有所隱瞞,或者說有所防備。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的話,大可不必反應如此激烈。而水夜能夠感覺到樊冰掩飾不住的恐懼。也許她只是因為害怕而不敢說吧。 32 樊冰從婦科的手術室走出來的時候,如同換了一個人。她的臉色蒼白,滿臉汗水,一搖一晃走向水夜。 水夜急忙去攙扶她,看著她這副樣子心疼不已。水夜問:「怎麼樣,很痛嗎?」 樊冰緩緩搖了搖頭,雙目空洞。過了片刻,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再也不會理他了!我恨死他了!」 水夜同情地歎息了一聲。女人總是在心靈或者身體上經受了創傷之後,才懂得應該保護自己。可是已經太晚了。 回到陽城賓館,已經接近午飯的時間。她們回房間時撞見了房路。房路察覺到樊冰的異樣問:「你怎麼了?」 水夜替她回答:「她病了,剛看過醫生,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樊冰虛弱地補充道:「房總,我不去吃午飯了。我想多睡會兒。」 房路皺了皺眉頭:「那明天晚上的演出你能行嗎?」 樊冰點頭:「沒問題的,我能夠挺得住。」 房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水夜吃午飯時,趁去洗手間的工夫找了個服務員,給了她一些錢,要她悄悄煲一鍋烏雞湯送到房間。 樊冰喝完了烏雞湯,氣色才好了許多。水夜鬆了一口氣,交待她好好休息,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午睡。 水夜這幾天很累,所以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一陣喧鬧將她吵醒,才意識到,一定又出什麼事了。 她打開門,看見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往外抬一副單架,單架上是不省人事的樊冰。樊冰身上蒙了一層被單,被單被鮮血浸透,觸目驚心。而樊冰的手臂上,已經吊上了一袋血漿。 「她怎麼了?」水夜驚駭地問。 滿頭大汗的房路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大出血!你們去醫院刮宮也不告訴我一聲,還好我見她中午病怏怏的樣子不放心就去看她,結果人都已經成這樣了!醫生說再晚一步命就保不住了!」 水夜的大腦嗡嗡作響。她沒有想到流產手術竟然會這樣危險。她只知道生孩子時產婦會大出血,沒想到刮宮手術同樣也會引起大出血。她一直跟著擔架,擔架被抬上車的時候,水夜本來出於對樊冰的關心欲跟著上車,卻被房路叫住。房路的臉色陰沉沉的,水夜的心裡直打鼓。房路還是第一次沒用笑臉跟她講話。水夜看著救護車走遠,然後硬著頭皮跟房路去了他的房間。 進了房間,房路的臉色忽然緩和下來。他請水夜坐下,倒了杯純淨水給她,在她旁邊坐下。 水夜原本以為房路會追問她樊冰的事情,她還在矛盾要不要跟房路「坦白」說出孩子是誰的。可是出乎水夜的意料,房路根本沒提樊冰的事,而是說:「從現在開始,你暫時頂替樊冰,成為魔術團的女助手。明天的演出就看你的了。」 水夜愣住了。女助手?那都要做什麼?那不再是跳一段華爾茲那樣簡單。想到《美女分割》,水夜不寒而慄。自己能夠勝任嗎?有危險嗎?搞砸了怎麼辦? 這些念頭迅速在水夜腦子裡面來回穿梭,以至於水夜只是愣愣地看著房路,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房路表情很嚴肅:「水夜,我能看出來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放心,我看準的人不會錯。從現在開始,我會傳授你有關魔術的秘籍。你要迅速領會掌握,絕對不能夠影響明天的演出。」 水夜已經回過神來。這個時候,一絲驚喜侵入她的腦海。魔術的秘籍?如果做魔術團的女助手,這不是意味著她將要獲知關於荊氏魔術的秘密?這些秘密包括《妖手》嗎? 水夜很快否定了後面一個疑問。自己就算成為荊氏魔術團的女助手,也不可能獲知《妖手》的真相。樊冰不是說了嗎,這個秘密只有房路和荊井兩個人知道。 能夠知道普通魔術的秘密,已經足夠水夜驚喜了。但是,在短短一天的時間中,自己由一個外行突然轉變成助手,能行嗎? 房路看出了水夜的顧慮,又說:「你放心,明天的魔術節目會因為你而做些調整,你只需要參與其中的一個節目。這個節目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和功底。只要掌握原理,每個人都可以完成。不過……」 房路前面的話說得很寬心,最後卻話鋒一轉,水夜的心一緊,忙問:「不過什麼?」 房路說:「不過,這個節目的風險比較大,需要非常謹慎。所以,一會兒我就安排你跟荊井排練。在此之前,我先讓你看看這個節目的錄像,你好做到心中有數。」 水夜點點頭,心中暗暗佩服房路做事有條不紊。 這個時候,房路打了個電話,叫來了杜松。 杜松進來的時候,頭低著,大氣兒也不敢出。房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醫院照顧樊冰?出了事做縮頭烏龜,算什麼男人?!」 水夜心中暗想,原來房路早就知道樊冰跟杜松的事了。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可是,她去看杜松的時候,卻發現杜松用冷冷的眼神掃了一眼水夜。水夜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杜松一定是把自己當成告密的人了。 杜松有心想走,腳卻沒動,仍然站在那裡。 房路一拍桌子:「還不快滾!如果樊冰有什麼事,我饒不了你!」 杜松這才連連點頭:「好,好的。」然後腳一抹油便溜了。 房路餘怒未消,悶哼了兩聲,然後調整心情,取出一張光盤放入碟機,打開電視。 房路說:「這個魔術的名字叫做《萬劍穿身》」。 33 水夜仔細地盯著電視畫面,她要看看這個《萬劍穿身》究竟是怎麼回事。水夜想到她在電視節目裡看荊井的《刀飛美女》,看似極度危險的場景其實根本沒有危險。那些刀子都是事先藏在木板後面的,並不是從魔術師的手裡飛出來的。但這個《萬劍穿身》房路已經說過會有風險。會是怎樣的風險?水夜不寒而慄。 再看電視畫面上,荊井依然是一身白衣,旁邊是美麗的女助手樊冰。樊冰身上穿著樣式簡約的迷你裙,露出一雙妙腿。樊冰的前面放著一隻半人高的竹籃。竹籃上有一個蓋子,荊井將蓋子揭開,兩位助手將竹籃翻轉,讓觀眾們看清裡面空空如也。 竹籃又被放好的時候,樊冰抬腿跳進竹籃,蹲下。然後荊井將蓋子蓋好。 荊井張開雙臂,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兩把長劍,一手一柄,然後讓觀眾讓來驗劍。架上一共十把劍,把把都鋒利無比,不說削鐵如泥,起碼也是削布如泥、削綢如泥。 荊井將其中的一把劍刺進竹籃。長劍很快便只留下劍柄。荊井很快又拿起一把長劍,從另外的位置和角度刺入竹籃。荊井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將架子上的十柄長劍全部刺入竹籃。 水夜看得目瞪口呆。她禁不住問房路:「樊冰還在裡面嗎?她已經逃掉了吧。」 房路開懷大笑:「逃掉?她往哪裡逃呢?她仍然在這只竹籃裡。」 「那……就是這些劍有文章吧。其實並沒有刺入竹籃裡。」水夜猜測著。 房路又是大笑。笑過後,他說:「這些全都是如假包換的真劍,殺個人跟玩兒似的,哪裡有什麼文章?而且,這些劍全部都刺進竹籃裡了。」 聽了這話,水夜週身一寒,似乎那些利劍刺穿的是自己的肌膚。她顫聲問:「那樊冰豈不是……」她說不下去了。她想,一定不會是這麼回事。樊冰肯定是毫髮未傷。除非,除非…… 除非她像那個橘紅色襯衫男人一樣,雖然已是千瘡百孔,但卻能夠在荊井神奇的力量之下恢復如初。如果真的是這樣……水夜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驚叫道:「不!我不要像她一樣被刺成刺蝟!我不要表演這個節目!」 房路看著水夜,像看一個孩子一樣。他微笑著說:「傻丫頭!你以為這些劍真的刺穿了她?人都是肉做的,那不是已經死了?」 「那……」水夜無語。 房路說:「你接著看吧。」 卻見電視裡面,荊井已經將那些長劍全部拔出。閃著寒光的刀刃上乾乾淨淨的,並沒有半點血跡。 水夜吐出一口氣。這應該與《妖手》不一樣的。《妖手》中,那把利劍刺穿橘紅色襯衫男人胸膛的時候,是鮮血四濺的。 然後荊井將竹籃的蓋子再次打開,卻見裡面站起了亭亭玉立的樊冰來。樊冰真的毫髮未傷,她從竹籃裡走出來,滿面笑容向觀眾致意。 房路關掉了電視。她對水夜說:「就是這樣一個魔術,《萬劍穿身》。說是『萬劍』,其實只是十把劍而已。你要做的就是,代替樊冰做那個竹籃裡的女助手。」 房路看著緊張得呼吸都不均勻的水夜,又是大笑:「別緊張,我的女助手,你照著我說的做就成。」 34 一刻鐘後,水夜跟著房路走進了賓館的一個小型會議室。助手已經將道具搬過來了。是那只竹籃和放置了十把長劍的架子。 水夜親眼看到竹籃,感覺實物要比在片子裡看到的大一些。她把蓋子揭開,看到裡面的空間也很大。 會議室這會兒只有他們兩個人。房路對水夜說:「你試著跳進去。」 水夜這會兒已經換上了利落的吊帶背心和牛仔短褲。腳上是一雙平底涼鞋。這一身打扮令水夜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又不失纖巧和清秀。房路欣賞地看著她,不覺又想到了文澈。文澈從來那沒有穿成這個樣子。現在想想,文澈真的就像古代的小家碧玉,而眼前的水夜則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優雅,以及現代女性的從容。 水夜試著跳進竹籃,蹲了下去。蹲下去之後,她發覺竹籃真的不像想像中那樣狹小,她甚至有足夠的空間做各種動作。 房路在竹籃外面說:「是不是覺得這個竹籃其實很大呢?在魔術中,道具是頭等重要的事物。做道具是一件非常需要智慧的事情。道具做得巧妙,便可以用障眼法騙過觀眾。比如這個竹籃,採用了巧妙的形狀和弧度,從觀眾的視角來講,垂直的寬度遠遠大於平行的寬度,所以會讓觀眾看起來很小,但其實並不然。」 見水夜連連點頭,房路接著說:「你現在知道了吧?其實,在這個魔術中,女助手真的還在裡面。而利劍也是真的刺穿了竹籃,但是並沒有刺中女助手。因為這個竹籃裡面尚有很大的空間,女助手懂得每一把劍刺入的方向和角度,所以,只要她很好地躲避,便不會被劍碰到。」 水夜恍然大悟。原來魔術的真相就是如此簡單!但像這種匠心獨具的魔術,知道真相之後並不是對之不屑,相反是對設計者的極度欽佩。這才是一等一的魔術。 這個時候,門一開,荊井走了進來。 水夜從竹籃裡站起,撩了一下蓋在額前的秀髮,朝荊井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荊井對水夜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與水夜的休閒裝扮相反,荊井打扮得很整齊。板正且乾淨的襯衣,長褲,皮鞋。還好,房間裡空調的溫度開得足夠低,不會讓他覺得熱。 荊井連頭髮都梳理得很整齊,鬍子也才刮過。水夜看到荊井這副樣子心中寬慰了許多。一個人的打扮是否整齊很多時候都是被心情所左右的。但反過來,整齊的打扮又能給自己愉快的好心情,這都是良性或者惡性循環的。 所以說,荊井能夠有心情把自己打扮整齊是件好事情。 荊井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嘴上卻很誠懇地對水夜說:「水夜,我昨天心情不好,所以對你很不禮貌。希望你能夠諒解我。」 水夜愣住了。她沒有料到荊井會跟她道歉。她只不過是魔術團的一個新人,地位很低,而荊井在魔術團可謂是主角,呼風喚雨的人物。所以剎那,昨天因為態度惡劣而在水夜心目中形象倒塌的荊井,這個時候又重新讓水夜景仰了。就算荊井說這話是言不由衷,甚至可能是房路逼他這樣做的,但至少他能夠這樣不卑不亢地跟水夜道歉,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水夜向荊井搖搖頭:「荊先生太客氣了。我可沒有生你的氣,所以你用不著跟我道歉。」然後她想到自己還站在竹籃裡,似乎有些失禮,便打算先出來再說。 房路衝她一擺手:「水夜,你站在裡面別動。我們開始練習這個魔術。」 然後,他遞給水夜一件衣服。衣服樣式有些像修下水道的工人穿的工作服,連頭連手連腳的連身衣。黑色,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很厚,結實而且柔韌。 房路說:「你先穿上這個,可以對你自己有很好的保護作用。但是正式上場的時候,你是沒有條件穿這個的。所以,排練時你必須要非常用心才行。」 水夜點頭,套上衣服。房路把手伸進竹籃幫水夜拉上衣服背後的拉鏈。 因為防護服的布料很柔韌,所以並不妨礙水夜的動作。房路讓水夜蹲下去,這個時候,荊井手裡已經拿起一把長劍。 荊井說:「水夜,我第一把劍會從你的右側刺入,從你的身後進去,你需要將身體盡量往前貼,才能夠避開長劍。」 水夜聽了便將身體向前挪,緊貼著竹籃。因為竹籃的蓋子並沒有蓋上,所以荊井看得清楚。他說:「對,就是這樣。你別動,我開始運劍了。」 儘管有著結實的防護服,儘管知道那把劍不會碰到自己,水夜還是非常緊張。冷汗冒出來,加上防護服一點兒都不透氣,所以水夜有了洗桑那的感覺。 她緊緊地將雙眼閉上,然後聽到了長劍刺入竹籃的動靜。那是劍刃與竹籃摩擦的聲音。 她聽到房路在講解:「荊井從側面刺入長劍,其實位置非常靠後。但從觀眾的角度看,是看不出前後的。他們會以為這把劍是從正中刺進去的,感覺中,似乎是穿透了你的身體。」 荊井接著說:「水夜,我的第二把劍是從你左側刺入的,位置靠前。所以你需要將身體往後挪。但是不要太靠後,因為後面已經有了第一把刺入的劍。不過放心,只要你的姿勢夠輕柔,那把劍不會傷害你的。因為我刺入的時候,劍刃並不朝著你。」 水夜按照荊井的授意將身體後挪。她挪得很輕緩,直到感覺背後有個東西若有若無地觸到她的脊背。 她睜開眼,眼睜睜看著第二把劍從她前面過去,橫在她的面前。 水夜忽然問:「在正式表演的時候,我可以看到竹籃裡的情形嗎?」 房路說:「可以看到。舞台上的燈光會很足,竹籃的縫隙又很大,所以你完全可以看見裡面的情形。」 排練繼續,水夜的額頭有大滴汗珠滾落,身上也早已汗濕。她才知道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背後要吃多少苦,不禁佩服起樊冰來了。 水夜按照荊井的指令,不斷將身體挪移位置,避開那些刺入竹籃的長劍。因為長劍的刺入,水夜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狹小。當最後一把劍貼著自己的身體刺入竹籃的時候,水夜要保持的姿勢就很難受了。全身都是僵硬的,而且絲毫動彈不得。 終於,第十把長劍很順利地插進了竹籃。水夜聽到房路大聲叫好。他說:「水夜你太棒了!一遍就成功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一絲不差地記住剛才的過程,記住每把劍刺進去的角度和位置,記住自己應該用什麼姿勢來躲避這些劍。好了,荊井,你開始拔劍。」 荊井說:「我拔劍的時候,你千萬不能動,依然要保持這樣的姿勢,否則也是很危險的。你準備好了嗎?我開始拔劍了。」 水夜說:「準備好了。」 荊井將十把劍全部抽出來之後,水夜本來想站起來歡呼一聲,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和心情,卻「撲通」一聲癱軟在竹籃裡。 房路笑起來:「演出的時候,可以允許你這樣小小休息一下,但當荊井把蓋子揭起來之後,你一定得站起來,而且還要面帶微笑,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水夜哭笑不得,說:「我不是想休息一下,本來是想站起來的,可是劍抽出來之後,我全身的骨頭也像是被抽空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坐這兒了。」 房路說:「你是太緊張了。你先出來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們再來一遍。」 35 七月十日晚八點。 陽城大劇院。 水夜坐在化妝間裡,妝已經化好,演出服也已經換上,只等上場了。 房路一直陪在水夜旁邊,就像一個體育教練指點著準備參加比賽的選手。從昨天到今天,《萬劍穿身》他們排練了無數遍,直到水夜對那些劍法爛熟於胸。她後來對他們說:「我感到自己是漸入佳境了。這個竹籃就是一片海,我是一條魚,這些劍對我來說,只是週身的水草。」 水夜是語文教師,又是個業餘寫手,所以有著很敏銳的藝術細胞。從開始的緊張不安到此刻的如魚得水,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 但是第二天,房路和荊井沒有更多時間陪水夜排練。在確認水夜已經完全可以勝任女助手的角色之後,房路和荊井便去劇場忙碌了。試場地,準備晚上的表演道具。房路走的時候,讓她在房間裡多看那個魔術的錄像,強化記憶,將每把劍刺入的角度和位置深深烙進腦海裡。 房路對水夜說:「其實還有相對安全些的魔術,但對女助手的要求非常高。比如那個《美女分割》,原理看似很簡單,但要求女助手的身體要非常柔韌,可以像小貓一般蜷縮在其中的一隻木箱裡。這個你是做不到的。」 水夜愣了一下重複房路的話:「原來女助手是蜷縮在其中的一隻木箱裡的。」她的腦海裡迅速閃現過《美女分割》裡的那些畫面:女助手先是站進一隻立櫃,魔術師將櫃門關好,幾扇刀板插入立櫃,使立櫃一分為四,然後助手們故意將立櫃的次序放置顛倒。結果立櫃重新拼湊起來之後,美女的大腿出現在最上面的一層櫃子裡,而美女的頭部則出現在倒數第二層櫃子裡面。 當時袁青朵曾經和水夜討論過這個魔術的奧妙。袁青朵說他們一定是在每層櫃子裡面都塞了一個美女進去。但這個說法太過荒謬被蔣傳洲狂扁。水夜現在想到這裡時,好奇心都快膨脹出胸腔了。她問房路:「是其中一層櫃子裡面有一個女助手?不是所有的櫃子?」 房路「哈哈」大笑:「哪能有那麼多女助手啊?女助手進入了立櫃,立櫃門關上之後,便蹲下來,趴在最底層,將身體踡縮在立櫃下面四分之一的空間裡。你看魔術的時候,可能想到過這個辦法,但是你絕對不會相信一小層的櫃子裡能容納一個人來。這就是道具給人們的錯覺。櫃子是黑色的,而且相對於觀眾來說,仍然是垂直的寬度大於平行的寬度。所以,在觀眾的視線裡,每一層櫃子都是足夠小的,小到讓他們認為不可能裝下一個人來。」 水夜點頭。這個道理她深有體會,《萬劍穿身》裡的那個竹籃也正是這樣精巧的道具。 然而水夜的疑惑更重了:「可是,其他部分櫃子裡那些美女的胸部,腿部,都是怎麼弄出來的?」 房路暗笑:「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去想。你好好想一下那些肢體都是從哪裡來的。」 房路說到這裡的時候,水夜猛然想起了袁青朵經歷的那個恐怖的夜晚。光線幽暗的酒店浴室裡,那些破碎的肢體…… 水夜全身一抖,驚恐地看著房路。難道,那些美女的肢體都是房路的傑作?他殺了人,再肢解,製成魔術的道具? 房路看到水夜驚恐的表情,皺了皺眉:「你怎麼了?你的膽子真是小。好了,我告訴你吧,那些裝在櫃子裡的美女身體只不過是塑料模特做成的。給那些模特的肢體套上跟女助手一樣的衣服和絲襪,就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水夜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她寧願相信房路說的是真的,那些只不過是假的塑料模特。她的氣息平緩了一些,思路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她問:「可是那些肢體是哪裡來的呢?還有,我只看到了女助手的頭部,她的身體又是怎麼踡縮的呢?」 房路說:「其實櫃子裡面是有夾層的,那些肢體就藏在夾層裡面,女助手進去之後,拿出來擺好就行了。女助手是趴在那裡的,體位要求很高,讓我們看起來就像那層櫃子裡面只有她的頭部一樣。」 在答案全部出來之後,水夜感慨萬千。房路正色道:「這些全部都是魔術團的內部機密。當時錄取你的時候,我們簽訂過不許透露內部機密的合約。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遵守。」 而此時,水夜在化妝間的鏡子裡凝視自己的時候,她知道,自己進魔術團之前的想法太過簡單了。她當初還對袁青朵說,自己進團之後,會選擇時機離開魔術團,回到雲城的學校,繼續跟袁青朵一起做老師。 而現在呢,她已經知道了魔術團太多的秘密。魔術團就像一個黑洞,一旦被吸進去,就永遠無法逃脫了。 房路似乎看出了水夜的不安。他說:「你千萬不能緊張。你在竹籃裡面是看不到觀眾的。你就當作是我們下午的綵排就可以了。」 水夜卻想,你哪裡知道我心中不安的真正原因啊。 房路說:「演出已經開始了,我們去觀陣吧。你也好提前感受一下劇場的氣氛。」 水夜跟著房路走到舞台出場口時,正好看到一群穿黑衣戴面具的助手下場。見此情景,她想起來這一定是開場的那個《火籠逃生》的魔術。而這個時候,令她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其中的一個助手迅速摘下面具,脫掉身上的黑衣,露出了真面目。這個人正是荊井! 原來,魔術師荊井被關在那個鐵籠子裡,鐵籠被蓋上黑布之後,他已經從籠子中逃脫了。他混在那些圍著鐵籠舞蹈的助手裡面,同他們一起下場。所以當火籠被點燃的時候,荊井早已脫身了。 房路看著驚訝的水夜說:「荊井進鐵籠子之後,以極快的手法套上藏在鐵籠子裡助手的服飾,而鐵籠後面有一個門,他打開門之後就可以出來了,神不知鬼不覺混進那些助手裡面。」 水夜恍然大悟。在讚歎這場魔術高明的同時,又佩服荊井敏捷且從容的身手。 又兩個節目表演完畢之後,便是《萬劍穿身》了。 魔術師荊井和她的新助手水夜走向舞台。 水夜聽到自己胸腔裡迸發出來的聲音。那聲音比觀眾的掌聲還要大,但她的臉上盡量保持著笑容,腳步盡量保持著從容。 水夜打扮得光彩照人。頭髮盤起來,上面點綴著光亮的頭飾,如滿天絢爛的星斗。穿銀灰色的演出服,上身是小吊帶背心,下身是百褶迷你裙。裙擺上面同樣裝飾著「星斗」。 荊井打開竹籃,助手向觀眾演示裡面的情形之後,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跳進了竹籃。蓋子蓋好,音樂響起,音樂的節奏會提醒水夜劍什麼時候刺入。 第一把劍順利地刺入竹籃。水夜全神貫注地躲避著利劍。她聽到觀眾席上爆發出來的驚叫聲。第二把劍,第三把劍亦順利地刺入。第四把,第五把…… 水夜仔細地聽著音樂聲,心中暗數著劍數。她知道下面應該是第六劍了。按照「劍譜」,第六把劍是從竹籃的正上方傾斜著刺進,貼著水夜的右肩向下運劍的。水夜只要將身體微微向左扭動,即可躲過劍鋒。而這個時候,她這樣想著,亦這樣做了。她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利劍將要刺進來的位置。 可是,幾秒鐘過去了,水夜卻沒有看到利劍刺入。而與此同時,她感覺到左肩一寒,一把滲透著冰冷和陰霾的利劍忽然刺進她的肉裡。劇痛中,她大叫一聲,然後身體便軟下去。軟下去的同時,已經刺入竹籃的劍又劃破了她身體別處的肌膚。 37 坐在直奔醫院的出租車裡,荊井才知道水夜罕見的X血型本市血庫裡根本沒有,而荊井同樣是X血型,只有他能夠救她! 知道這個消息時,荊井才明白為什麼剛才血的氣味會讓自己有親近之感。 原來水夜與文澈一樣,竟然都是X血型! 這是巧合呢,還是房路有意的安排? 荊井沒有問出心中的困惑,只是表示自己一定會去挽救水夜的生命。這個時候,強烈的救人慾望讓他又熱血沸騰了。在文澈離開他之後,荊井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活力。 卻是沒有想到,他們剛下車便發現醫院門口圍著大堆的記者。那些記者看到荊井本人來了,如獲至寶,一窩蜂地包圍上荊井。急得房路大叫:「他是來救人的!人命關天,看誰敢攔著!」 聽到房路的叫聲,那些記者稍稍一愣,有個機靈的記者大聲問道:「魔術師親自來救人,是不是用他的『妖手』救人呀?醫生都救不了,他卻能救,請問『妖手』真的有這麼神奇的力量嗎?」 這話反而讓荊井和房路二人傻掉了。水夜受傷的突發事件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想這和魔術有什麼聯繫。還是房路反應快一些,將計就計答道:「對啊!只有『妖手』能救得了人,你們還不快讓開!」 記者聞言呼啦一下就退了下來。有了空隙的房路和荊井敏捷地閃進醫院的大門。還好,有魔術團助理秦鳴事先的安排,醫院對外封鎖著這些記者,否則這麼多記者如果跟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房路拉著荊井氣喘吁吁地奔進急救室,把荊井往醫生面前一推:「他是X血型!你們快用他的血吧!」 醫生顧不得打量荊井,說了聲「跟我來」就把荊井帶去驗血、采血了。 直到流完最後一滴採集的鮮血,荊井還覺得心臟在狂跳。護士拔了針頭,接著又給他輸液,嘴裡說著:「一共抽了800CC的血,你得在這裡好好休息。給你輸的是補血的營養液體,你還要多吃點好的。」 荊井想站起來去看看水夜怎麼樣了,卻不料頭剛一抬起來便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急忙又躺下來,虛汗濕透了衣衫。 如果今天晚上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他表演完整場的魔術也會是筋疲力盡了,何況又出了這檔子事,可謂身心俱損。 荊井休息了幾個小時,液體輸完,又吃了助手買來的消夜,覺得好多了,於是急著去急救室看望水夜。他被兩個助手架著,一搖一晃走到水夜床前。 這是荊井第一次看到受傷之後的水夜。 因為傷口在背部和腰部,水夜是趴在床上的。即使有被單蓋著,荊井還是能看到水夜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還好,沒見血滲出來,說明醫生處理得還好。水夜面色蒼白,雙目緊閒,唇上沒有一絲血色。看到水夜這個樣子,荊井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青城第一次看見水夜時,她也是這般模樣。只不過,這次足夠凶險。 荊井看到架子上掛著一大袋深紅色的血漿。血漿正順著細長的管子一滴一滴進入水夜的身體。荊井舒了一口氣。水夜因他而傷,就是把自己全部的血都給她,也不能補償他對她的傷害。 醫生對荊井說:「先生請回去休息吧。她輸上了血就暫時不會有事的。謝謝你救了她。」 荊井感激地沖醫生點點頭,卻沒有走的意思。他在房間的角落裡找了把椅子坐下來,他要等著水夜醒過來才會安心。 坐了片刻,房路進來了,他看了一眼水夜,又跟醫生說了幾句話,然後走到荊井面前說:「你出來一下。」 荊井跟著房路出了急救室,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房路輕聲說:「小井,這次魔術表演失誤會比較麻煩。如果是一般性的失誤還好,關鍵是,水夜被劍所傷,所以觀眾不可避免地把這跟《妖手》聯繫起來。因為《妖手》的道具同樣是劍。觀眾還好對付,關鍵是記者不好打發。雖然我們的全部魔術信息都是保密的,但《妖手》這個魔術早在上世紀就已經在民間流傳了,所以知道這個魔術內容的人太多了。記者又是無孔不入的,這讓我很擔心。都怪我事先沒有考慮周到,早知如此,就一定不會上這個魔術。」 荊井問:「那怎麼辦呢?房兄有辦法嗎?」 房路說:「剛才門外記者的問話你也聽見了。他們居然想到你是用『妖手』來救人。他們一定還等候在醫院外,說不定已經有人混進來了。所以,天亮之前,我們要從醫院的秘密通道離開。還有水夜,她也要跟我們一起走。」 荊井急了:「水夜的傷這樣重,怎麼能跟我們一起走?」 房路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一位醫生、兩位護士會跟我們一起走。車子我也安排好了。等水夜這袋血輸完,身體情況稍稍好轉,我們就出發。」 荊井點點頭,又問:「去哪兒?」 房路說:「我們先去柳城,也就是下一站演出的地點。陽城是個不祥之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就我們三個人,一個助手也不帶。他們繼續留下來掩人耳目。秦鳴會抵擋所有的一切,我相信他的能力。」 38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天際彷彿被潑上了濃重的墨汁。 在夜色的掩護下,一輛模樣普通的麵包車悄悄從醫院的秘密通道駛入。這個通道離醫院的側門不遠,平時無人知曉通道的存在,只在緊急情況下開啟。 一副擔架悄悄從醫院大樓隱秘的貨梯口被抬出,很快被抬進麵包車。幾個人輕手輕腳地跳進去,車門合上,車悄然沿原路開走。 麵包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駛出醫院,不到二十分鐘就上了高速公路,直奔柳城方向。 做到這一切很難,如果沒有錢。 但這對荊氏魔術團就輕而易舉了。他們有的是錢。 水夜仍然處於昏迷之中。 醫生說,昏迷是因為麻醉藥的作用。她的身上被縫了數十針,如果沒有麻醉藥,她將處於極大的痛苦中。因為失血,她需要補充血漿以及抗菌消炎的藥物。因為他們現在所去的地方是柳城市幹部休養院,在那裡可以得到很好的後續治療,所以水夜的病情還算樂觀。 荊井默默地聽著醫生的話,他在想,如果自己的身體被縫了數十針會是什麼滋味。他不寒而慄。他想,水夜認識自己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自己真不該選擇她入團。等她的傷好了,一定要想辦法讓她離開魔術團。她不該跟著魔術團過著東飄西蕩的生活,她應該回到自己的家鄉,繼續做一名教師,然後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過上安定的生活。當然,在這之前,他會給她一筆錢。錢固然不能補償他對她的傷害,但除此之外,他還能給她什麼呢? 這樣想著,他覺得心裡安慰了很多。他閉上眼睛,似乎感覺自己所設想的這些已經成為了事實。他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久違了的笑容。身體隨著汽車輕微的顛簸而微微晃動,頭又微微暈起來,荊井稍稍舒展了一下無力的四肢,繼而沉沉進入夢鄉。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到了柳城市幹部休養院。水夜被安頓好,隨行的醫生和護士將水夜的病情轉告了這裡的醫護人員之後,便不顧勞累跟著麵包車返回陽城。當然,他們以及司機都得到了豐厚的酬金,酬金裡同時也包括了保密費。 之後,房路與荊井也被安排好休息的房間。房路困極了,一看見床倒頭便睡。而荊井因為剛才在車上睡了幾個小時所以這會兒反倒睡不著了。他到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走到水夜的病房裡。這個時候,他覺得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輕微的活動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 醫生剛剛檢查完水夜的傷情,見荊井來了,說:「她還好,只是傷口因為路上的顛簸有些滲血,已經做了處理。又給她加了鎮靜的藥物,所以她至少還要睡上十個小時。」 荊井跟醫生道了謝,走近水夜的病床看了看。這個時候,水夜的臉色明顯由蒼白轉為紅潤,唇也變成了淡淡的水果色。見此情景,荊井的心頭蕩起一圈莫名的思緒。這思緒讓他有些心亂,於是他轉身走出了房間,走到走廊盡頭的陽台。 天色早已大亮。陽光照在陽台上,照在荊井身上、臉上。陽光讓他有了恍若隔世的味道。昨夜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般虛幻。也就是這個時候,荊井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昨晚自己究竟為什麼失手? 荊井雖然年輕,但因為自幼便苦苦練習,所以技藝可謂爐火純青,加之又是正式演出,這樣低級的差錯是萬萬不應該出的。 一張臉瞬間浮現在荊井的眼前。他的心一顫,想起昨晚手起劍落的關鍵時刻,他就是看到台下那張臉而失神的。 他呆了半晌,終於明白了! 當時全部的燈光都集中在台上,台上是漆黑的,按理說他是看不清楚觀眾的臉的。但就在那一瞬間,一張臉孔在黑暗中突然雪亮,極為突兀地顯現出來。而只是一剎那,那張臉又暗淡下去。 為什麼呢?一定是那個人手裡拿著一隻電筒,突然擰亮,光線打在臉上,幾秒鐘後又擰滅,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效果!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青城那晚的街道上,他與文澈擁吻時路燈下的女人,之後她又出現在青城大劇院。文澈死的時候,這個女人在現場神秘消失。然後,荊井就再也沒有見過她。而她卻一直如同鬼魅一般跟隨,在最關鍵的時刻令自己失神,繼而失手。 荊井每看到這個女人的臉,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不知道為什麼會似曾相識。所以他才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失神。 荊井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與文澈的死、水夜的傷應該都有著密切的聯繫! 想到這裡,荊井覺得自己此刻不應該留在柳城,他必須要盡快回到陽城。他們來得這樣隱秘,那個女人不應該知道。她一定還在陽城! 荊井又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出了休養院。他在離休養院不遠的地方找到一家花店,買了一大束黃玫瑰。 他捧著這束美麗清新的黃玫瑰一直走回水夜的病房,把花束放在水夜的床頭。在一邊守護的小護士見此情景抿著嘴偷偷地笑著。荊井瞥見了,臉一紅,匆忙看了一眼水夜清秀的面頰和她那又鮮艷了一些的水果色的嘴唇,然後低下頭走出了房間。 黃玫瑰正開得嬌艷,那些有著旺盛生命力的花瓣之中,有一張粉紅色的卡片。 上面是荊井俊朗的筆跡: 水夜: 原諒我不能看著你醒來。盼望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麗。但我今生大概不會再見你了,因為我無臉見你。縱然你能夠原諒我,我也一輩子不能原諒我自己。 ——荊井 荊井出了病房,大踏步走出休養院。他要在房路睡醒之前離開這裡,回到陽城,查找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39 為了節省時間,荊井沒有去長途汽車站,而是包了輛出租車直奔陽城。剛到陽城,荊井就下了車,在街頭轉悠了一會兒,換了一輛陽城本地的出租車回陽城賓館,以防暴露行蹤。 到陽城賓館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下車之前,荊井的手機響了,是房路打來的。 「小井你去哪兒了?」房路一開口就問。 荊井平靜地說:「我回陽城了。」 房路吃了一驚,問:「你回陽城幹什麼?」 荊井說:「房兄你想,如果魔術師在陽城神秘失蹤意味著什麼?那危險豈不更大?記者方面會想盡辦法找我的,那個時候,水夜的目標也暴露了,我們就沒有餘地了。」 房路沉默了片刻說:「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將計就計。陽城方面的事你多和秦鳴商量,媒體那邊你就不要接受任何採訪了。我們要超低調處理這件事。過幾天你們按計劃來柳城,那個時候一切就會平息了。」 荊井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又問:「水夜呢?她醒了沒有?」 房路說:「她還在睡。你那束花我看到了。水夜的事我會處理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掛了電話,荊井從出租車裡看到賓館的門前果然圍著幾個記者模樣的人。他吩咐司機:「開進去。」 出租車開進去的時候,那些眼尖的記者發現了荊井,急忙追了上去。荊井卻以魔術師特有的敏捷身法跳下出租車,一閃身便鑽進了賓館的側樓。魔術團包了這座兩層小樓,門口有保安守衛著,外人是不得入內的。 秦鳴這時已經接到了房路的電話,知道荊井回來了。秦鳴一出房間就看到了荊井。荊井一見他就說:「我要查一查觀眾的資料。」 秦鳴愣了一下問:「你要去查原始表格,還是電腦裡的數據庫?」 荊井想了一下說:「我先看看數據庫吧。」 秦鳴回房間拿了一個移動硬盤交給荊井:「全部的資料都在這裡。」 荊井拿了移動硬盤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了數據庫。他先調出了雲城觀眾的資料。秦鳴的工作做得非常精細,每一份有觀眾詳細資料的表格都掃瞄在數據庫裡,且可以按照姓名、性別、年齡等資料隨意檢索。 荊井略微想了一下,調出了所有的女性觀眾資料。對於那個神秘的女人,荊井只有這一個檢索條件了。 在幾千名觀眾裡僅憑身份證上的相貌找到一個女人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身份證上的照片往往與真實的容貌相差甚遠。但這個時候,那個神秘女人的模樣彷彿已經刻在了荊井的腦海裡。荊井相信,別說從幾千個人裡面找,就算從幾萬個人的資料裡,他也能一眼找出她來! 終於,當一名女觀眾的資料跳入荊井眼裡的時候,荊井點擊鼠標的手指停了下來。 就是她!一個相當漂亮的女人,有著柔軟鬈曲的長髮和一雙透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的神采讓荊井覺得她更加詭異無比。而當荊井瀏覽了她的資料時,卻是大吃一驚! 姓名:袁青朵;性別:女;年齡:28;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地址:青城市花園街33號;職業:教師;工作單位:青城市圓夢中學…… 荊井盯著這幾行字呆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個叫做袁青朵的女人,她竟然不僅來自青城,而且跟水夜是同事! 荊井記得看過水夜的資料,知道她是青城的一名教師,而且所在學校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因為喜歡「圓夢」這兩個字。儘管是這樣,荊井仍然手指顫抖地繼續檢索。這一次,他檢索的是青城觀眾的資料。 他直接在檢索窗口裡面鍵入「袁青朵」三個字,按姓名檢索,片刻,袁青朵的資料果然彈了出來!荊井按捺住澎湃的心情,繼續檢索了水夜的名字,然後,水夜的資料也彈出來了!而且編號和袁青朵的編號是連在一起的!荊井又回過頭檢索雲城的資料,發現雲城的資料裡,袁青朵和水夜的編號卻相隔甚遠。 荊井把筆記本合上,坐到沙發裡,點燃了一根煙。煙霧繚繞,思緒紛亂。 怎麼會是這樣? 袁青朵和水夜在青城觀看了魔術表演,而且是一起觀看的。然後,她們又去了雲城,卻是分別去觀看的。不過,編號不在一起並不一定表明她們不是一起去看表演的,也許當時沒有連座的票了,或者她們買的是別人的退票。所以,這裡面存在兩種可能:一起去雲城或者單獨去雲城。 在雲城演出前夜,袁青朵跟蹤他與文澈,然後又在演出的時候露面,接著文澈就死了。而那場演出中水夜暈倒了。當時大家一致認為水夜是看驚險的魔術表演太緊張的緣故,而現在來看,這裡面難道又有別的原因? 而接下來水夜應聘入團。水夜為什麼要入團?從水夜的話語中她透露出對魔術的好奇與喜愛,而她隱瞞了什麼呢?她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她與文澈的死有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荊井突然掐滅煙頭站了起來。他找到服務員打開水夜的房間。可是,進去後他又失望了。水夜的行李已經被房路帶到了柳城,他無法找到什麼線索。 有心給房路打電話,但掏出手機,又猶豫了。他想,還是不露聲色為好。他回到自己房間,取下移動硬盤還給秦鳴。 秦鳴看了看他說:「你的臉色很不好,蒼白極了。我已經交待了廚房給你另開小灶。一會兒飯菜會送到你的房裡,你先回去休息吧。」 荊井點點頭,然後問:「秦助理,樊冰怎麼樣了?」 秦鳴說:「荊先生放心,樊冰那邊很好,沒有問題,有杜松照顧她呢。」然後,他禁不住歎息了一聲。荊井明白他為什麼歎息。這魔術團一件意外接著一件意外,著實讓人防不勝防。 而荊井沒有想到,這一連串意外事件不會就此停止,更讓人猝不及防的事情緊接著就要發生了。 40 荊井剛回到自己房間,服務員就把午飯送來了。 由於沒吃早餐,本來身體就虛弱的荊井聞到菜香不禁胃口大開。他風捲殘雲般吃下一大碗米飯以及兩個肉菜、兩個素菜,又喝了一大碗蛋花米酒湯才罷休。盤子和碗基本上都空了,荊井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多東西,特別是文澈死後,他更是傷懷過度,茶飯不思,日漸消瘦。而這個時候卻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好的食慾,也許是采血過量之後身體被激發的一種本能吧。 然後荊井倒頭就睡。身體的又一種本能讓他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這一覺竟然睡到深夜。中間服務員來送過一次晚飯,看到荊井還在睡,就沒有叫醒他,把晚飯放在茶几上悄悄走開了。 荊井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被人從睡夢中推醒,這一覺他不知道還要睡多久。 推醒荊井的人是秦鳴。 荊井從矇矓中睜開眼,看到秦鳴時,竟然一時記不起自己身處何方。但睡前那些紛亂如麻的事情很快便在腦海中甦醒。荊井瞪著迷離的雙眼看著秦鳴焦急的臉色,他知道又出事了。 這次出的事更為棘手。如果秦鳴不是束手無策的話,他不會來打斷荊井的睡眠。 果不其然,秦鳴說:「荊先生,又出事了。阿中不見了!」 荊井這下睡意徹底沒了。他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由於坐得太猛眼前一黑險些又倒下去。秦鳴趕緊扶住了他。 阿中不見了!阿中怎麼會不見呢?這個荊氏魔術團最舉足輕重的首席男助手,《妖手》裡最完美的表演者,他竟然不見了?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不見的?」荊井說著已經下了地,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擺放著的已經涼了的飯菜,突然覺得一陣反胃。可能是昨天暴飲暴食的結果吧,也可能是他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急火攻心的緣故。 秦鳴說:「阿中不是本來一直是杜松在照顧嗎?杜松是房總最信任的人了,你也知道,團裡除了咱們幾個,平時接近阿中的只有杜松一個人。可是因為樊冰大出血,這事又是杜松惹出來的,所以杜松就被房總趕到醫院照顧樊冰了,而照顧阿中的工作就先由我兼管。」 秦鳴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今天早上我去給阿中送早餐。我去廚房端了飯菜直奔他的房間,可是敲門沒有人給我開。我叫來服務員,打開房門,發現阿中不在裡面。我問了值班的服務員,都說沒有看到他。我找到保安,一起查尋了昨天夜裡樓門口攝像頭拍下來的監控錄像,也沒有發現阿中的蹤跡。然後我們搜尋了整座樓,仍然找不到他。——他就這麼消失了!」 荊井的腦袋亂得夠可以的,但他還是極力保持著鎮靜。他問秦鳴:「你最後一次見到阿中是什麼時候?」 秦鳴說:「是昨天晚上七點,我送晚餐的時候。」 荊井又問:「那你昨晚見到阿中的時候,他有什麼反常的嗎?」 秦鳴愣了一下說:「他會有什麼反常?那個啞巴從來都是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就像個死人。」 荊井問:「你跟房兄匯報了嗎?」 秦鳴說:「這麼大的事,我當然跟他說了。我建議他報警,但房總堅決不同意。房總說,阿中那個人很是老實可靠,絕對不會自己跑掉的,一定是有人趁非常時期把他綁架了。所以,我們可以什麼都不做,在這裡靜等綁匪跟我們聯絡。」 荊井拍了拍腦袋,然後不住地點頭,暗暗佩服房路的老謀深算。 可是秦鳴卻仍然焦急得站不住腳。他一邊團團轉,一邊自言自語:「如果房總說得不錯的話,綁匪早該跟我們聯繫了。可是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就是這個時候,荊井擱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知道他這個手機號碼的人不多,所以荊井的手機一般很少有人撥打。荊井急忙抓起手機,是一條短信。 短信只有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下午兩點,紅瑪咖啡廳三號包間。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發短信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等荊井立刻用手機回撥過去的時候,聽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 41 水夜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的骨架都要散掉了。除了沉重的眼皮,身體的其他地方都不受自己支配,彷彿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她想張開嘴發出些聲音來,乾裂的唇卻只是無聲地動了動。一連串問號像水泡一樣冒出來: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了?我怎麼會睡這麼久? 魔術表演!糟了!我被荊井的劍刺中了!剛想到這裡,身體也極度地配合腦中的意識,疼痛開始自身體的各處刺激剛剛甦醒的神經。 水夜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然後就看見房路的臉。 房路的臉色很不好,蠟黃,看起來很疲憊。他的臉離水夜的臉很近,他用很輕的聲音說:「水夜,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一天兩夜了。感覺怎麼樣?疼嗎?」 水夜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長年一個人生活,很久沒有人用這樣關切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了,況且還是這個魔術團的總管。 房路趕緊用紙巾擦去水夜的眼淚,說:「水夜,你不要自責,我跟你說過了,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對不起你……我給你找了最好的醫生和藥品,保證你的傷在最短的時間裡痊癒,而且不會留下疤痕。只是讓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什麼也別想,傷好了,希望你仍然能留在團裡,我相信你會成為荊井最好的助手!」 水夜這個時候心中如海浪翻翻滾滾,卻是說不出一句話。淚光中,瞥見床頭一大束黃玫瑰,不由一怔。 醫生聽到動靜來看水夜的情況,見水夜醒了低聲叮囑了她幾句。水夜的傷主要在三處:左肩一處,是最重的,就是荊井直接刺傷的地方,還有背部一處,腰部一處。這兩處的傷不深,但傷口很長,每處都縫了十幾針。 所以儘管水夜一時失血過多,危及生命,但因為輸血及時加上用藥完善,只要好好休養,很快會痊癒的。 只是一時的疼痛是難免的。好在藥裡有止疼的成分,水夜還能夠忍受。因為背部有傷,水夜是趴在床上的。房路親自給她餵了精心準備的湯汁,就像對待自己的愛人,或者妹妹,或者女兒一樣。儘管,這些人他都沒有。 房路去洗臉間刷碗的時候,水夜可以自由活動的右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黃玫瑰的那些花瓣。這個也是房路送來的嗎?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呢? 胡思亂想之際,驀然看到花瓣裡的那張紙片。水夜用手指捻住,拿到眼前。 水夜: 原諒我不能看著你醒來。盼望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麗。但我今生大概不會再見你了,因為我無臉見你。縱然你能夠原諒我,我也一輩子不能原諒我自己。 ——荊井 荊井?竟然是荊井!看到字跡,彷彿想起了荊井在台上舞的那套劍術,雋美而飄逸。原來,荊井是來過的。縱然沒有看到自己醒來,可是,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就算只是因為自責,而且這自責看來很深。 水夜感動的同時,也微微一笑。荊井並不是一個足夠成熟的男人,在衝動的時候總會說一些不計後果的話。比如那一夜他因為房路要他們練舞而對著水夜大發雷霆。 水夜陷入深思。她覺得荊井不該是這個樣子。他應該智慧而理智,爽朗且快樂。潛意識裡,荊井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也許是文澈的死毀了這一切。 想到這裡,水夜心中一酸。緊接著這種酸楚感覺的,是詫異。那種在雲城大劇院海報前的感覺又重現了。只是,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一些,那是一種被入侵的感覺。 一顆心突然感覺一個人的入侵,毫無戒備。這種感覺讓她惶然失措,繼而是甜蜜和苦澀交織的滋味。 水夜還沒有來得及細細琢磨這種滋味,房路已經回來了。房路看到水夜手中的卡片,輕輕一笑說:「荊井這孩子……你別在意,我還等著你們成為最完美的搭檔呢……」 房路剛說到這裡,手機就響了。房路剛聽了幾句,臉色大變。這個一向處變不驚的漢子用變調的嗓音大叫:「怎麼會出這種事?!阿中不見了,我們接下來的演出怎麼辦?!」 房路叫喊了幾句,還是慢慢鎮定了下來。他開始低聲跟那邊的人交待什麼,一邊說一邊走出病房,留下困惑不安的水夜。 等幾分鐘後房路回來,水夜才得知是《妖手》裡那個男助手失蹤了。怪不得房路著急成這副樣子。 房路抱歉地對水夜說:「水夜,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趕緊趕回陽城處理。你這邊暫時沒了人手,委屈一會兒,陽城那邊很快會有人過來照顧你的。我已經交待了這裡的醫生、護士,她們也會給你最好的照料,你安心養傷就是,我處理好這件事就會來接你出院。」 水夜點頭:「房總,我沒事的。你快走吧,那邊的事要緊。」 水夜不敢問關於那個男助手的問題。她也是才知道那個穿橘衫的男助手名叫阿中。——也許阿中根本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他們這樣叫他而已。 房路又交待幾句就匆匆走了,走的時候眉頭緊鎖。 水夜在想,阿中怎麼會失蹤呢?會不會又是「死」在某個橋洞之下?這個人難道真的會反反覆覆生生死死嗎?會有這麼匪夷所思嗎?這樣想的時候,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位漂亮的小護士進來給她打上吊針,然後靜靜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她問:「送花的是你男朋友吧?聽說是他用自己的血救了你。」 水夜大驚:「什麼?是他給我輸的血?」想到自己的血型太罕見,血庫沒血由荊井來獻血是可能的,但如果是這樣,那麼荊井就與自己的血型相同,也是罕見的X型了! 小護士說:「怎麼?你還不知道嗎?哦,是我說錯了吧,他也是這麼罕見的血型,應該是你的親哥哥吧。」 水夜對她一笑,不置可否,心頭卻是百感交集。 而她猛然想到的是:荊井是用自己的血來救她,卻不是用他那個「妖手」!水夜在舞台上的傷勢遠遠要輕於那個被劍「刺穿」胸部的橘衫男人,所以,如果荊井的「妖手」是真的,那麼他為什麼不用「妖手」來救她呢? 所以可以肯定,《妖手》的確是假的,自己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這就印證了「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這一公理。 但荊井又是怎麼令《妖手》以假亂真的呢?那個橘衫男人死而復生又是怎麼回事? 水夜正在胡思亂想之時,聽見敲門聲。 小護士立刻去開了。水夜聽到小護士問:「先生,請問你找誰?」 然後是一個似乎很熟的聲音:「我是水夜的朋友,姓董,來看望她。」 小護士回頭問:「水夜姐,你有個姓董的朋友嗎?他說來看你。」 水夜已經回過神來:「讓他進來。」 進來的果真是董淵!還是那副西部牛仔的打扮。水夜奇怪像他這樣的警官,整天化裝成這樣惹眼的形象到底是想讓人特別注意呢還是真的能達到不被人識破身份的目的。貌似前一種可能要大得多。 董淵跟水夜很親熱地打著招呼。小護士見他們真的很熟就放心地走出去,臨出門的時候交待董淵病人身體還很虛弱,探訪不要太久。液體滴完的時候,記得去叫她換藥。 董淵當然不會呆得太久。水夜奇怪董淵怎麼會這麼清楚這裡的情況,知道這會兒正是一個空當:房路剛走,來頂替的助手還沒來,水夜身邊恰好沒有魔術團的人。 董淵走到水夜面前,輕聲問:「傷得重嗎?」 水夜說:「我沒事,只是皮肉之傷,養養就好了。」 董淵說:「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我當時就在現場,你一受傷我就偷偷跟著你去了醫院,又偷偷跟你來到了這裡。我見那個魔術師和那個總管都走了,就忍不住來看看你。」 水夜說:「謝謝你惦記我。其實你更應該關心那個阿中。」 「阿中?你是說那個男助手?你有什麼線索了嗎?」 水夜說:「剛剛雲城那邊來消息說,阿中失蹤了。房路說很可能是劫持,所以趕回去了。」 董淵說:「這件事非同小可,不知道他們在玩什麼花樣。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袁青朵是你的朋友嗎?」 水夜吃了一驚,嘴上卻很謹慎,沒有言語,只點點頭。 董淵說:「就在你們團在陽城大劇院的魔術表演前一天夜裡,她出了車禍,沒有搶救過來,死在醫院裡……」 「什麼?!」水夜按捺不住了,大叫一聲,牽動了傷口,疼得呻吟一聲,卻顧不了這些,急切地問,「死了?她怎麼會……車禍是怎麼發生的?」 董淵說:「你別急,先聽我說。她被一輛奔馳轎車撞上,人飛出去十幾米遠,送到醫院的時候就不行了。可是,可是……」說到這裡,董淵面色微變,眼中竟全是驚恐。 水夜直覺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問,緊張地等著董淵說下去。 董淵喘了口氣,繼續說:「袁青朵死後,屍體就送到了太平間。比較麻煩的是,車主在撞了袁青朵之後,肇事逃逸。當時陽城警方想通知袁青朵的家屬,卻發現她隨身帶的身份證上地址是青城。本來陽城警方準備第二天通知青城警方的,卻不料,第二天早上醫院傳來消息,死者的屍體不見了!居然不見了!」說到這裡,這個叫董淵的警察因為害怕而微微喘息著。 水夜原本聽到袁青朵死亡的消息,悲痛萬分,卻又聽董淵說屍體不見了,不由轉悲為懼,她忽然想起那個死而復活的阿中。 同樣的事情竟然又發生在袁青朵身上!恐怖的感覺像蛇一般躥入水夜的心房。然而她潛意識裡在排斥著這種恐怖,她不願意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袁青朵身上! 一定是房路做的!房路在肢解文澈的時候,被袁青朵撞見了。袁青朵很怕房路會找上她,但房路還是找上了她。 他把袁青朵怎麼樣了?復活?不不,水夜更願意相信,是房路故意製造了這起交通事故,殺人滅口之後又偷偷將袁青朵的屍體偷走毀跡…… 水夜雖然這樣想,卻不敢對董淵說。董淵看著水夜驚慌失措的樣子,以為這個小丫頭是嚇壞了。他忽然問:「水夜,你覺得袁青朵的案子跟魔術團有關係嗎?」 水夜一驚,腦子裡更為混亂:「我不知道,不知道……」